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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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秋光之都 <中>

2010/11/01 06:00

【閱讀小說】秋光之都 <中>

◎周丹穎 圖◎顏寧儀

柯安諾說他正要去朋友的慶生會。他看了看錶,20:36,笑著說其實他已經遲到了。宇鵬聽不出來他的意思是他趕時間,或者是反正都已經遲到了,根本不用著急。他看出宇鵬的疑問,揚揚手裡提著的紙盒,眨眼說:「切蛋糕前到就沒有問題。」

宇鵬微微一笑,表示聽懂了他說的中文。雖然聲調有點飄移,柯安諾的發音算是很標準。

「你來巴黎參觀?」柯安諾問。

宇鵬看見他合身牛仔褲下的尖頭皮鞋擦得黑亮,上身的立領藍襯衫也毫無皺褶,然而肩上鬆鬆搭著一件輕暖毛衣,讓他一點也不顯得拘謹,反而帶著幾分貴氣與瀟灑,整個人在夜色裡散發出一種柔光,頓時覺得自己可以信任這個人,於是老實回道:「來參觀,也來看我媽媽。」

「你的媽媽住在巴黎?」柯安諾問,藍眼睛一眨一眨地,像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懂。

「嗯。本來要去她家吃飯的,可是取消了。」宇鵬說。

「……『取消』是什麼意思?」柯安諾遲疑了一下,問,彷彿有點不好意思自己聽不懂。

「canceled.」宇鵬用英文回答:「That’s why I’m sitting here. I don’t know where to go.」

話甫出口,宇鵬又是一陣訝異:他用中文說不出口的,用英文竟這麼容易就一句帶過,而不感到有任何難為情的地方。

柯安諾點點頭,並沒有追問來龍去脈。公車亭頂上撒下的光和一旁閃動的廣告螢幕在他沙金色的頭髮上映出了深淺不一的層次。他想了想,側著頭說:「我們一起去我的朋友的生日?」

宇鵬睜著一雙汪汪的大眼,不知不覺點了頭。

20:45。明娳平躺在床上,第三度伸手把放在床頭的手機抓到面前,還是沒看到兒子的回覆,開始覺得不安。黑暗中,手機螢幕閃著刺目的白光,她瞇著眼再次確認簡訊是否送出。

宇鵬隨柯安諾走進他朋友的公寓時就嚇傻了,門後原先各自喝酒聊天的男男女女在看到安諾的瞬間都不約而同發出熱烈的驚呼。宇鵬聽不懂他們窸窸窣窣用法語講了些什麼,但他們在互相問候打趣的同時,一整排散亂的人龍不知不覺成了形,按順序遞出雙頰,親得吱吱作響。

「安諾!」一名漂亮的金髮女孩從客廳另一頭出現,排開人群走到他們面前。她親熱地勾住安諾的脖子,兩人同樣把臉頰相湊。安諾把蛋糕遞給她之後,女孩一張妝容完美的臉轉向了宇鵬,眨了眨濃長睫毛上閃著水鑽銀光的眼皮,露出疑問的表情。女孩眼中的疑問漸漸轉成了狡黠,她刻意改用英文對安諾說:「So... it’s your new boy──」

安諾打斷了她,笑道:「瑪莉,別亂說。」然後他輕輕搭上宇鵬的肩,將他推向前。簡短地用中文向他介紹瑪莉是今晚的壽星,他們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然後又改用英文對瑪莉說宇鵬從台灣來巴黎玩,彷彿他們倆也相識許久。宇鵬看著瑪莉往前走了一步,遞上臉頰,連忙笨拙地往相反方向側臉,驚險地在最後一秒鐘避免了鼻子相碰的尷尬場面。瑪莉柔軟的雙頰淡淡撲了粉,涼涼的觸感跟宇鵬預期的溫度頗有落差。打了招呼後,宇鵬不斷在心裡想著瑪莉會不會感覺他的皮膚太油,心神不寧了好一陣子,所有用英文起頭的話題撐不過三句話就在他這擱淺。瑪莉見他不太健談,自然也就和安諾講回法文,方才熱烈的好奇心突然消失了。宇鵬被晾在一旁,半個字都聽不懂,只能一逕陪著笑臉。原本圍繞在他們身邊的人群也慢慢各自散開,斟了酒後或坐或站,不同的新談話圈自然又成形了。宇鵬環顧四周,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傻傻地站在安諾旁邊當裝飾品,還是該從背包裡拿出酒和茶葉來送給瑪莉當生日禮物。還正猶豫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從身後環住了瑪莉的腰,接過她手上一直捧著的蛋糕,往她頸間一吻,說:「親愛的,妳讓安諾和他朋友有機會先喝點東西吧。妳再不回廚房,烤箱裡的東西要焦了。」

說罷他抬眼打量安諾和宇鵬,眼裡帶著和悅但略有距離感的笑意。瑪莉、安諾和他們的其他朋友在這男人面前看起來頓時顯得年輕稚嫩得多,像一群嬉鬧無憂的孩子。宇鵬以為男人走上前來是要遞出臉頰,於是微微側過臉去。沒想到男人在他們面前一步停下來了,讓他有些尷尬,急忙又將臉轉正。男人和安諾、宇鵬分別握了手後,先提著瑪莉的生日蛋糕回廚房去了。

「昂東會留下來一起吃蛋糕吧?」安諾問瑪莉。

瑪莉眼神一黯,搖搖頭說:「等會兒他就要出門了……不過管他的,我們自己慶祝!」她瞬間又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在音樂和鼎沸人聲中瘋癲地高呼了幾聲:「二十二歲!」

瑪莉的朋友們也跟著起鬨,酒瓶、酒杯、小點心在宇鵬面前歡鬧地流轉、傳遞。他隨安諾把外衣丟進房間的衣物包包堆上,從背包裡取出酒和茶葉,送給了瑪莉。瑪莉又開心地親了他臉頰一回,才帶著禮物回廚房去。這次安諾終於用中文和他解釋法國人在什麼情況下會吻頰。宇鵬這才明白送禮時為了答謝也會親一回,但男人跟男人間不見得會互遞雙頰的,比如說昂東就從來不肯和他親臉。安諾接著說:「但是我可以和你練習。」

說罷他親了親宇鵬的臉頰,咧嘴笑道:「你學會了!」

宇鵬滿臉通紅,開始覺得其實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挺不錯的,身體裡一股暖意緩緩向四肢擴散。

瑪莉端著一盤辣香腸起士捲和裹著巴西里葉的烤小番茄走回客廳,笑盈盈地招呼朋友嘗。啵地一聲有人開了香檳,跳躍的金黃氣泡一一舔過了薄脆的長香檳杯內緣。宇鵬和安諾接過其他人遞來的兩杯香檳,一起舉杯祝瑪莉生日快樂。安諾耐心地俯在他耳邊,一遍遍教他說法文的生日快樂,並告訴他乾杯時眼神要對看,不然會倒七年的大楣。安諾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補充:「七年都沒有好的男朋友!很慘!」宇鵬似懂非懂地點了頭,也報以微笑,在觥籌交錯間漸漸開了話匣子。不知幾杯紅酒、白酒胡亂下肚後,語言隔閡忽然完全不成問題了。宇鵬隨著愈來愈激烈的音樂搖擺旋轉,汗水牢牢將襯衫黏貼在他身上。他感覺身體像蒸發了一樣,舌頭既輕且薄,有限的英文單字和錯誤文法都不妨礙溝通,有些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聽懂了法文。瑪莉又從廚房裡端出了燻鮭魚塔和生蠔。她的男友昂東曾再次短暫出現,和大家聊了幾句便穿上外套出門了。安諾的視線追隨著昂東的一舉一動,貼在宇鵬耳邊用中文夾雜著英文說:瑪莉之前在昂東的公司實習……瑪莉才剛搬進來沒多久……瑪莉其實是個小蕩婦。宇鵬又咯咯笑了,不知聽懂了幾成,但覺耳廓被安諾呼出的熱氣搔得癢癢的。

陸陸續續還有人上門來,瑪莉一一熱烈地和他們打招呼,但滿室人聲混著音樂,已經聽不清楚他們在門邊都說了些什麼。宇鵬隔著震耳的音樂用中文問他還好嗎,安諾比了比耳朵,表示什麼也聽不到,只拉起他的手和他共舞。安諾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散發著清新的氣味,像雨後庭園的青草香混合著苦橘,不見一絲汗漬。宇鵬酡紅著雙頰、微醺著眼貼近他的胸膛,覺得自己腳底輕飄飄的,口乾舌燥。他拉著安諾的手走向冰鎮的香檳桶旁,不太穩妥地抓起厚實的瓶身,想給他們兩人各倒一杯。宇鵬先往安諾手中的細長酒杯裡倒,當他看到來勢洶洶的氣泡猛然往上竄升,下一秒香檳已溢出了杯緣,灑上了安諾的襯衫和牛仔褲頭。

宇鵬連聲道歉,覺得自己實在笨拙到了極點,慌忙拿紙巾幫安諾擦拭。安諾輕抓住宇鵬的手臂,將他帶進了臥房裡的浴室,反鎖後用舌尖敲開了他的唇。意亂情迷的宇鵬一路吻過安諾微濺上香檳的胸膛,來到了褲腰。他深深地凝視安諾,跪下來將他勃發的粉紅色性器從牛仔褲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將它深深地埋入自己的舌間,直抵咽喉。

臥室床上,手機在宇鵬的外衣口袋裡又兀自震動起來,螢幕上顯示了阿澤的即時影像,這是他第二十二次來電。00:37。宇鵬完全忘了阿澤還在旅館等著他。他俯向洗手台,扭頭看著安諾在浴室置物櫃的隱密角落找出了保險套,一吋一吋地覆蓋住他筆直的陰莖,擠上潤滑液。酒精讓宇鵬既興奮又放鬆,一手搓揉著自己堅硬的下體,一手引導安諾進入他緊窒的後洞。爆炸似的快感在他眼前炸開,畫面時而全黑,時而斑斕,所有看得到的顏色混合旋轉了起來。有人在敲門。宇鵬的身體一次次被充盈,敲門聲遠得像從宇宙洪荒的深處傳來,他沒意識到自己在嘶吼。安諾摀住宇鵬的嘴,繼續衝刺。

墨黑的樹影重重,星光在葉尖搖曳、跳動、旋轉。三連音。遠處有微弱零星的燈火。主旋律浮現。月光撒落在曠野中的平台鋼琴,琴蓋已經架起,琴音規律穩定地流瀉。高音漸漸釋出,琴譜在月光照拂下音符時隱時現,不輟的低音持續沉吟。綁著長辮子的女孩走到無人彈奏的鋼琴前,坐下,在樂句終結時,用單手敲擊出接下來的旋律。兒童一樣的單調指法,奏出拖曳的連跳音。女孩小心地將左手擺上鍵盤,補起另一半缺了的旋律。漸漸變得有力的手指按照指示弧狀拱起,不敢輕忽怠懈。她毫無錯誤地彈奏了一段略帶喜悅的輕快樂章,在某個節骨眼上按照指示抬頭看了樂譜,舞台大燈頓時替換了月光。在當頭罩下的人造強光下,她的雙手手指猛然從低音處往上爬升。爬升到最高處用力敲擊了兩下,又墜回原點。轉調重新爬升,再敲擊兩下,像是被囚禁的吶喊,無路可出又再次墜落,繼續往上爬升了四度。如此往復,撲朔迷離,亂顫的心弦像是從中理出了頭緒,讓女孩著魔似的與琴鍵融為了一體。她額角冒出了汗,雙手疲於奔命,緊抿著唇像與此生宿敵對決一般。她重重地按下和弦。休止符一瞬即逝。樂音又起,她雙手並行,在鍵盤上左右滑動,愈來愈快,彷彿琴鍵失去了控制,以超乎人體極限的速度瘋狂拖曳她的十指。女孩感覺自己的手指就要與她分離,但她停不下來。小指在高音處按錯了半音,讓樂句開始有了裂痕,不和諧地迴盪在空曠的舞台上。看不見的群眾開始在黑暗中鼓噪,先是議論紛紛,接著此起彼落地喊著不是這樣彈的。人聲推擠著琴音,女孩舉目四望,看不到一張察覺到她驚慌神色的清晰臉孔。樂曲已經錯過了結束點,從相似的樂句又重新來過,裂痕愈來愈深,漸漸已與原來的旋律背道而馳。群眾以為女孩不按指示即興演出,噓聲四起。這時有人在觀眾席中站了起來,大吼:「你們全都瞎了嗎?救救她。」宇鵬往聲音來源看去,正想跟著他一起喊,一瞬間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不聽使喚地在鍵盤上反向移動,是他自己坐在舞台上!他再往兩道幕間看去,記憶中的媽媽撫著心口聽他的演出,陶醉得閉上了雙眼,絲毫沒發覺他的手指就快要被琴鍵撕裂。

「媽媽!」宇鵬驚恐地呼喚:「媽媽!救救我!」

宇鵬同時聽見女孩的呼喊,和自己的聲音交纏在一起,聽不出究竟是誰在求救。 砰地一聲琴蓋倒了下來,燈也熄了。

明娳醒來時淚眼滂沱,心臟跳動得異常迅速。她還記不起夢的內容,只覺得很傷心。想著想著,她又嗚嗚哭了起來,把身旁的皮耶驚醒了。皮耶眨了眨眼睛,看見明娳蜷在被裡哭著,他翻過身去將她摟進臂彎,問她為什麼哭成這樣。

酒醒時宇鵬僵直的背脊感到一股涼意。蓮蓬頭裡殘留的水在醞釀已久後重重地落了下來。他像個胚胎似地側臥在浴缸裡,蓋著一條厚浴巾。他依稀記得自己做了個惡夢,但頭痛得讓他無法多想。

宇鵬輕手輕腳推開浴室的門,相連的臥室裡空無一人。他鬆了口氣,這才看見床上原來堆積如山的衣物、包包幾乎全消失了,只剩下他的風衣和背包。他心裡一驚,正慌亂地想著安諾是不是撇下他先走的時候,從客廳裡傳來模模糊糊的人聲。宇鵬豎耳聽了一陣,想是安諾還在跟瑪莉閒聊,才放了心,從風衣口袋掏出手機。6:09。宇鵬看到時間嚇了一大跳。手機上同時顯示著三十幾通未接來電,幾乎全是阿澤打的,其中兩通來自媽媽,都沒有留言。宇鵬當下給阿澤發了一通簡訊,說自己在媽媽家喝了點酒,在沙發上睡著了,等會兒就回去旅館吃早餐。

然後他深吸口氣,輕輕推開半掩的房門,一邊想著該怎麼跟安諾和瑪莉若無其事地打招呼。

宇鵬從走廊上聽見瑪莉在說話,不過他聽不懂內容,只覺得氣氛有點古怪。瑪莉的聲音比印象中低沉,像是隱隱動了怒,但她臉上浮著的笑卻顯出滿不在乎的調侃。安諾無所謂地繼續抽著菸,沒有馬上應答,可能也不打算回答什麼。他仰躺進柔軟的皮沙發,讓煙霧從口中緩緩散逸。宇鵬往前走了一步,在胸前揮揮右手說嗨。瑪莉對宇鵬微微一笑,喚了安諾一聲,改用英語說:「Your boy-dessert has woken up.」

滿地枯葉深淺覆蓋了巴黎的街頭。往地鐵走去的路上,宇鵬用英文不著邊際地說了什麼,安諾禮貌地回應了幾句,不是特別感興趣。昨夜發生的一切像已漸次淡出他的腦海,讓他與巴黎街景又和諧地融為了一體,彷彿他從來就只是昨夜的路人,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中文。五分鐘的路上宇鵬腦中一片混沌,只是跟著安諾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巴黎的哪個角落。最後安諾停在某個地鐵入口處,親吻了宇鵬的雙頰道再見。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宇鵬深吸著他脖頸的餘香,下體又是一陣騷動。忽然間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從來沒有這樣奮不顧身的感受,和阿澤的第一次也沒有這麼強烈。不管瑪莉是怎麼惡意說他的。宇鵬腦中轟然想著:再一次,就一次也好。他想讓眼前近乎完美的情人再次撫摸自己,占有自己的全身。他於是鼓起勇氣問了安諾的聯絡方式。(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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