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六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6】 灶腳的聲音

【第六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6】

灶腳的聲音

◎張莉莉

天微微的光，黑幕悄悄掀開簾角，公雞睜開眼皮，習慣啼三、五聲，換另一隻雞啼，像鬧鐘連續叫，像擔心我醒來又睡著。走出臥房，露珠的氣息恍惚在青斗石椅上，閃躲水晶的光影，那是太陽牽光影來走，透過木瓜樹葉晃動幾抹我的注視，轉個身就到灶腳，水藍色漆不均勻的木門開著，一隻貓伸直前腳坐在門邊，看守牠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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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聽見鏟子炒鐵鍋的聲音鏗鏘了。陽光爬進窗戶，一道白光裡看見微塵飛揚，調皮的握拳捉不住那些微塵，圓形的飯桌，一只陶鍋冒白煙，上頭泛著彩虹更清晰，那是一鍋熱粥，旁邊有一碗生醃的鹹珠螺，是漁民下飯的特產，幾乎每餐都吃，剛起鍋的蘿蔔乾炒雞蛋，香味隨風迴遶，餓整夜的睡蟲清醒了，媽媽的身軀走動在灶口前方，柴火的熱氣好像在她心裡煽起暖流，煽起一陣陣的胃酸翻騰每片舌下產生口水，鐵鍋搖動的音符繼續響，小蝦米向豬油吱吱吱，逼絲瓜吐出甘甜，逼麵線牽出鹹味。

阿嬤坐在木凳，如往常，左手杵柺杖，右手舀粥，嘴邊細碎念，乖孫喔，吃飽、要吃飽，於是我念著，長高與爸爸坐船遊大海。

記憶中，早餐、午餐、晚餐，灶腳一整天都有聲音，每天都有。

直立在地面的水管上端緊接水龍頭，強力灑水下來的水管會搖晃，洗菜洗碗筷，仿若小瀑布流竄樹叢再敲擊卵石濺飛水花，木屐踩響石板、踩不響泥土，來來回回走到晚餐以後，灶腳門口頂著黃燈泡，與星月喝啤酒，撥蝦殼，嘴上計算的數字，那是玻璃絲線綁在魚鉤上的明天。都睡覺了，老鼠覓食聚到灶腳裡唏唰唏唰，半夜喝茶，經常遇到，而門口的貓，不捉老鼠也不喵，牠們成為朋友。

日前，女兒向廚房排油煙機的煙管，滿臉疑問地讀著，炊煙裊裊。

「灶」的用途是煮飯炒菜燒開水，「煙囪」建在灶頭直直地從屋頂穿出，向天空排煙，每當黃昏降臨暮色微橙微紫，濃淡各異的煙自屋頂旋轉，灶口用鐵條分隔兩層，燃料推進上層，燒柴常有劈啪劈啪爆炸聲大小不一，火勢直接燒向鍋底，成灰從鐵條的空隙掉落下層，扒出灰，把灶口的空氣保持流通好燒柴，那些灰拌沙攪水，搓洗鍋外的黑漬，媽媽以前常用。

樹枝曬乾當燃料，安平區這塊海水鹹分濃烈的土地，路旁尤其成長木麻黃，每棵樹下都有人拖著布袋撿落葉，長刺的籽常扎傷手，稍不小心，腳踩到痛出血珠。如今，木麻黃移植到海邊。

老家灶腳的位置依然，灶與鐵鍋都在，雖然很老，燃料是買來的黑炭，燒灰很少，很少爆炸聲，鍋與鏟還能鏗鏘炒三斤劍蝦，三十多隻螃蟹，一壺烏龍茶。

聽見女兒喊，我看見炊煙裊裊。●

【評審意見】

日常的傳真

◎阿盛

文字使用相當精準，寫灶腳的光影景象聲音都很傳真，而人情便在其中。

家常平凡的題材，未必就平淡無味。從本文可見出作者的觀察頗為細膩，筆下卻不繁瑣，讀來感覺文氣暢通，新鮮活動，也有些幽默感。敘述簡潔有力，讀之印象清楚，不過千字卻隱約刻畫四代人，又不至於零碎，顯見作者充分掌握主題，且表達恰到好處，文章因此有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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