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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時間浪潮把我推到拱橋上的第三塊木板
彥根城初代藩主井伊直政的騎馬銅像。
文．攝影◎陳銘磻
井伊氏家族建造的彥根城。
當我站在彥根城下，靜穆的玄宮園裡，用力拉回已然逐漸失焦的記憶，果然回憶又從心中復活起來，我仰頭看著和三十年前同樣迷濛的天空，忽然清晰看見一個適值年輕的男子，正尾隨父親和父親的日本友人松木明君，從彥根城的後院，順著石砌階梯走下來。
玄宮園內的木拱橋。
這是現實無法修正的一場記憶，夕陽餘暉適時照射到面前一座開滿奇花異草的庭園，三個人悄然輕步走進這一座仿照古時唐玄宗離宮花園建造的庭榭樓閣，放眼看去，滿園子種植五葉楓樹，以及牡丹、紅菊等豔麗花色，映照小橋流水，井然入畫。
這幅美麗的庭園景致，使人仿若走進唐詩飄瀟的意境裡，那半隱半現的亭台樓閣，沉靜地聳立在疏落水草的池面上，被時隱時露的夕陽投影成一幅比真實景象還精緻的繪畫，花影和亭台在池面上相互盪漾，鮮明耀眼，讓年輕男子感覺到這一番如唐詩宋詞的寫意景色，竟發生在異國一個美麗池畔的園子裡，既感生疏，又令人熟識般地愕然不已。
充滿殘酷回憶的園林
1677年，建造彥根城的井伊氏家族用唐玄宗的離宮庭園為概念，在彥根城下興建的這一座玄宮園，以花團錦簇和仿唐建築聞名，園內的鳳翔台可從下往上眺望彥根城，是過去藩主招待來訪貴賓的地方。
三個人到訪玄宮園，時值隆冬，滿園子綻放屬於寒季的鮮豔牡丹，走在其間，人的臉孔好似被埋在花堆中，彰顯出一幅比花朵在風中搖曳，還要生動的畫面；這時，強烈的紅豔光澤對著遊客襲向而來，那教人感到耀眼的突襲光芒，恰巧擊中人們歡悅的心情。
就在池邊小拱橋上賞景時，年輕男子對父親說，回台之後，他將寄一本唐詩送給陪同他們走遍京都城和琵琶湖的松木明君，好讓他體驗意境之美。父親聽過之後，實在不知該如何將「意境」二字清楚地譯給松木明君明白，僅用他無力的手掌，輕放在年輕男子的肩頭上，然後點頭示意。
二十年過去了，松木明君不知意會到「意境」二字的深沉意義沒？就在十年前某個夏日，年輕男子二度來到彥根城下的玄宮園，一樣令人迷戀的楓樹園林，只是當時人事已非，父親離開人間，日籍友人又不易聯繫，年輕男子只得寂寥默然地走入二十年前，記憶中的玄宮園。
楓紅季節未到，不見琵琶湖飄來的水霧，徒留滿園子綠意盎然，他見景不見故人的愁緒，因為看不到楓紅而感到悽寂起來，當悄寂輕聲走近池邊那一座木拱橋時，年輕男子竟在二十年前，父親曾經和他相談唐詩情境，站立過的第三塊木板上，腦際忽然呈現一片空白，眼神呆滯地流露出一幅憂傷相。不確定旁邊是否還有別人正在走動，他的兩條腿便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默不作聲地低頭閉上眼，猶似一尊銅像般一動也不動地跪坐在那裡。
幽幽池水，不過就是一座園林罷了，可那園林的確充滿殘酷的回憶表示，意味年輕男子和父親共遊異國他鄉的思念情誼，一種因懷想而引起心的疼痛吧！
陳年舊事被歲月吞噬無痕
三十年前的寒冬，霧水籠罩整座琵琶湖；十年前的夏末，陽光輕柔地照射在琵琶湖面，不同的季節，不一樣的心情，年輕男子在琵琶湖畔的玄宮園留下深重的哀愁情緒。
那一定是靈魂漂流的無盡迴音。
三十年後，不再年輕的男子，帶領三個子女第三度走進彥根城下的玄宮園，望著雨落泥濘的庭園，池中無水，花草枯竭，令人悚然掩目，不忍親睹；他哀戚的靈魂頓時沉淪跌落，只一路靜默無聲地四處張望池邊那一座久違的木拱橋，到底還存在否？
拱橋依舊在，卻是他的心脈不斷鼓起又落下，他刻意站到父親曾經站立過的第三塊木頭上，讓斜風細雨飄落髮際；勉強閉上眼睛，眼角即開始浮泛出那一年冬季，迷霧中搖曳的牡丹姿影。
飄雨的玄宮園，他倚著低矮的欄杆，站在木橋上，眼裡染抹一層茫然的低落神情，俯首橋下空無水流的池面，猶如看見早已生鏽不堪的三十年前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在沒有浮萍水藻的泥濘塘土裡，被歲月吞噬無痕。
面對沉沉落盡的黃昏，他想起父親用他無力的手掌，輕放在他肩頭的淺淺笑意，一時不忍，便轉身趴在女兒的肩胛上放聲哭泣，淚水和雨水同時從臉頰淌落到拱橋第三塊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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