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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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六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三獎】 末班夜車 <下>

2011/01/04 06:00

【第六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三獎】末班夜車 <下>

◎洪茲盈 圖◎蘇意傑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啊!多少次她夢想終有一天要離開家到遠方去,不就是這般情景?凌晨兩點多,周遭仍是黑暗一片,車站口好幾部計程車,司機抽菸打屁,或放下椅子睡在車裡,其中一、兩個向她喊叫:「要坐車否?」她不理會,往街道方向走去。

店家都拉下鐵門,只有路燈暈亮在灰濛夜色裡,她走了約十分鐘,在前方轉彎處發現一家24小時的網咖,門口招牌上寫:深夜時段01:00~06:00四小時九十元。

她正無處可去,要不要乾脆進去找個位子,用滑鼠點進聊天室首頁(這次要記得選「中部聊天室」),輸入暱稱(記得括號:人妻),年齡,選好字體顏色,然後跟北部聊天室無異,會有約砲密訊蜂擁而來,淹沒她整個網頁,再慢慢從中挑選,直到找到最適合的。

其實根本沒有所謂挑選原則,在螢幕之後只能全憑感覺、從能不能正常對話判斷,她沒有視訊,也不想看別人的。挑選過程如此粗略,反正就像選家麵店解決肚子餓的生理需求,難吃的話下次別來就好了。但她最討厭人家跳針似地問:給不給約?三圍多少?也不喜歡浪費時間假裝聊些無關緊要的事,家裡幾個人關你什麼事?老公做什麼幹嘛跟你報告?又不是來交朋友的,最好的就是直接問、直接要。

只是要解決一種需求而已。

並不是肉體需求,事實上她從未在任一次一夜情或祕密性愛中高潮,而且之後返家再見阿光,更有說不出的難受。

但她似乎對這種難受非常上癮。

憋著心事面對阿光,等待他問:「妳今天做了什麼?」

於是她從偷偷去上日文課開始、偶爾參與朋友聚會,而朋友相約要帶她去潛水她也去了,回來將潛水器具晾在陽台阿光也視而不見,她就一直想自己還能做點什麼。

「你丈夫不會發現嗎?」暱稱是「健身壯男」的網友問過她。

「當然不會讓他發現。」她冷淡回答的同時,正擦拭著用旅館無味皂洗過的身體。

事實上是:「當然很希望他能發現」。她多希望阿光有天為她陽台上曬著兩套內衣褲而起疑,或對明明使用薰衣草沐浴乳但身體總是沒有味道而感覺有異。

但從來沒有,她只能重複「發生、假性湮滅、發生、假性湮滅」,並重複地感覺難受。

她站在路燈下想了想,決定不踏進網咖,轉身走回車站。從她下車到現在只過了約十幾分鐘,她覺得自己不能再拉長這個時間。

車站前計程車仍在暗夜裡亮著,剛剛還向她吶喊的司機不見人影,她走向開著窗戶放下座位熟睡的司機,叩叩叩敲窗吵醒了他。

「請問,請問你要載客嗎?」

對方不情願醒來,問她要去哪裡?

「彰化車站,我的火車剛剛跑掉了,你可以幫我追嗎?」

他打了個呵欠,抹抹臉,拉起椅背示意她上車,她卻還站在窗邊。

「上車啊!」

「我只有五百塊。」

「五百塊到不了彰化啦!」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然這樣,你給我帳號,我一到屏東就把剩下的錢匯給你。」

司機斜起眼睛看她半晌,她也看著他:瘦而禿,T恤外罩著一件格子襯衫,胸前的領圍已經泛黃,隱約聞得到車內混雜了體味和便當味。她忍不住想:不知道對方看見她什麼?猜測她是怎樣的女人?知不知道她和好多男人做過愛,知不知道她老公平常都不看她一眼?

也可能他腦中只盤算著錢和距離,僵持了幾秒對方才終於點頭答應。

她百般道謝後上車。

「妳幾點從台中下車的?」

「差不多兩點半。」

「現在去彰化來不及了啦,先趕趕看員林。」

車子轉上高速公路,像要穿破夜色那樣飛奔起來。飛蟲撞上擋風玻璃變成爛屍,司機踏緊油門加高車速,不忘提自己多年來幫許多乘客趕路追車的事蹟。她無心聽,只是簡單幾字應付。她看著窗外路燈幾乎連成一道連續黃光,路牌沿路指示南下的城市順序,她又重新踏回時間軌道,試圖追上載著阿光的火車。

無車的高速公路像快速運轉的輸送帶,城鎮一路被撥開並丟到身後,她腦中仍丟不掉某些幼稚期望:例如阿光會提著所有行李,在下個車站口等她之類;她覺得可笑無聊,卻又忍不住模擬當下該有什麼樣的表情。

跑得再快也不可能的,她只是想讓自己難受而已:我逃跑了,我又後悔了,所以我費盡力氣跑回來了,但是我還是追不上,對不起對不起。

她好想證明自己是個不負責任的爛老婆,好想阿光和她大吵一架。

只是再回過神來車已經停在員林車站。

怎麼可能?真從台中飆到員林???這世界上真有某種力量一直在「幫」她嗎?

司機得意之情全寫在臉上:「還好妳是找到我齁,我看全台灣只有我一個司機可以幫妳追火車吧!哈哈哈。」

車站看板顯示那班火車正要進站。她將錢交給司機,並詢問對方銀行帳號。

「沒關係,這樣就好了,妳快上車吧!」

「對不起,謝謝!」

她奔跑著拿出台北到屏東的車票給站務人員,對方接過看也沒看又剪了個缺口,她繼續狂奔,用盡全身力氣。

怎麼做都沒有用了,都這樣了,只能跑吧,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那樣!

她奔跑上車,像一開始他們一起跑進車廂那樣氣喘吁吁,她放慢腳步,調整自己呼吸往自己座位走去。從車廂後方可以看見上方熟悉的行李,和阿光的高出座位的頭頂,她真的趕上同一班車了!她再一次成功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個做為老婆的位置。

應該要放心的,但心情卻複雜地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望。

她想:這次阿光會對她說什麼嗎?

她走回來,停在座位旁。阿光抬頭瞄了一眼,縮起自己的腳讓她通過。她假裝自己只是剛上完廁所那樣自然,其實耳朵和全身的神經都繃緊著,想等待阿光一句問話。

火車仍然摳摟摳摟地往目的地前進,依然是黑夜,依然是亮晃晃的車廂,依然是這個座位,但也依然沒有一句話。

阿光只是又閉上眼睛,調整身體到最舒服姿態,繼續試著沉入睡眠。

「沒事,沒事,這很正常。」她對自己說,並努力抑制住快要滾出眼眶的淚水。

她轉頭看向窗外,遠方燈光一盞、一盞、一盞地往後推移,還要多久才會到呢?

看不到目的地,兩人也還是沒有話說,她忽然覺得這個旅程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評審意見】

寂寞的困境

◎平路

許多年前,一部經典法國電影有句對白:「什麼樣的男女坐在一起不說話?」

那是在餐廳裡,說話的時候,鏡頭移向一張小方桌上對坐而無言的一對男女。說話的人坐的是另一桌,正是熱戀中的情侶,他們有講不完的情話,望著另一張桌子的沉默情景,他們在嘰嘰咕咕地問答。

「什麼樣的男女坐在一起不說話?」一個人問。

另一個人回答:「夫妻。」

〈末班夜車〉寫的正是夫妻之間的故事。

漸漸地疲憊著,愈來愈沒有話說,終於兩個人都放棄了。

小說有趣的地方在於它運用的巧思,隱喻著婚姻中這進退維谷的困境:小說中間的一個轉折,妻子起身說,「我想去上廁所」。

一間廁所裡有穢物,另一間廁所的門緊關著,總是不空出來。明明兩邊的玻璃門都有出口,她卻被困在中間,像小說內文的隱喻:「覺得出口在另外一邊,又覺得出口其實是在原來那邊才是,才會這樣一直來回。」

一直來回地尋找出口:應該下車的時候沒有下車,在可以逃走的時候沒有逃跑,在火車已經開走的時候卻又拚命趕,終於趕上車,為的是坐回原來的位置,讓一切看起來沒有異狀。

丈夫果然沒有發現異狀,一切也都如常進行,車窗外的燈光往後推移著,在婚姻中的兩個人為什麼覺得這樣寂寞?

小說作者很犀利,幾乎讓人不忍了,這無路可出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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