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灰塵

◎廖鴻基

北風無形，灘上沙粒匆匆奔走擺出風痕；流水渦漩、彎刻，不停鐫鏤溪谷；空氣無味所以藉枝頭搖曳生姿；時光是風，灰塵搭乘時間的翅膀譜寫歲月。

北風起，門窗都緊閉了，灰塵不曉得哪個縫隙照樣進來，像如何也擋不住的流光。無論哪個季節，颳風或晴天，桌面、櫃台、每一本書、電視機上……都成了一張張渴望的手掌，歲月紛紛飄落，如葉片高低鋪展承接陽光，貪婪的攔劫或不置可否的承受，時光的碎屑紛紛飄落、累積。幾日偷懶不擦不抹，灰塵便如地質不曾稍停的沉積，聚累成歲月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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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無色、無味、無形，沾了灰塵便有痕跡。

討海人說：行船人無年無節；航海人說：海上無歲月。果真，船艙裡不容易累積灰塵，離岸愈遠的航程，蚊蟲愈少，灰塵愈稀；從來沒看過船上設置紗窗或紗門。時間透明如來來去去的海風，沒有阻擋，沒有痕跡，無以憑藉。

槳葉攪動拉出的長白艉浪，總是消失得太快；下網捕魚，船下潮汐、流水無聲無息，一趟趟過渡。只見浪花張合開謝，沒有春天的顏色，沒有秋天的蕭瑟和凋零。

不如岸上捕魚。

年底，照例按俗，拖欠的、積累的、荒廢的，都得一一清償。紗窗像漁網，終年張置，捕抓過往的時光游魚。分不清掛網的是些什麼魚，絲絮狀的、茸生的、曲捲的、斑烏的、灰的、黑的、白的、新鮮的、過流的……時光總是樸素無華，但多種多樣。這漁網一年一獲，來去的風流如房子的呼吸、喘吐，捕獲的是過去三百六十五天分分秒秒經過的小魚群。

牆角，蜘蛛業發達，一樣張網，但業者勤於收獲，蚊蟲漁獲取走了，便不負責地留下破敗的廢棄漁網。這網絲有黏性，儘管廢棄了仍舊繼續捕抓；也不曉得為什麼，接著抓住的盡是灰黑色毛絨絨的塵絮。於是坨坨懸在牆角，像抓在屋子裡細微的朵朵烏雲。

沖水、擦洗，如在為房子洗澡、擦臉。這些擱淺一年的魚，陪伴著原本亮鮮光滑的角質層，如魚得水，攪混了一鍋清水。嘩啦啦地，從排水孔流出屋外；有些歡喜，有些憂傷；都流入溝渠，流入大海。

走了，永不回頭的，一年年的魚都放生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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