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練丹田】 流浪到樓仔厝

◎莊裕安

樓厝村認識父親的人全都叫他「溪湖」。小時候一直不懂這習慣，父親從不記得我同學的姓氏、名字或身體特徵，他從輿地認人。

外省人攏總是一種人，他對分辨湖南或山東沒多大興趣，我的外省同學少到不會混淆，客家人自成一局，也是稀客。本省人肯定有個來路，印象中雲林、嘉義、彰化特別多。有人很尷尬說不出父輩來歷，算是蘆洲本地人，那也有瓠仔寮、灰窯、水湳、中路、溪墘之分。不是每個同學都來過我家，比如，考第二名時，父親就會問，第一名是誰，我知道我的答案應該是，台中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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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父親的特徵，因為剛好讀到趙鑫珊的一則經驗。趙鑫珊是上海社科院教授，受邀柏林國際報告文學獎評委而廣遊德國。他在奧格斯堡遇到一對八十幾歲老夫婦，先生曾當過納粹士兵，分發到非洲軍團打英國人。有一小段對話，讓我覺得神祕又疑惑。

老先生說他戰前喜歡讀莎士比亞、狄更斯、哈代，沒辦法恨英國人，真要向英軍開槍，心理有障礙。他還說，那時他們不能碰海涅，因為海涅是猶太人。士兵行囊裡都會有一、兩本尼采的書，尤其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德國戰敗淪為俘虜，才發覺尼采的話不負責任，一時風行的〈戰爭與戰士〉對年輕士兵是種毒汁。

因為莎士比亞而無法恨英國人，因為猶太而無法讀海涅，國族愛憎真難理解！說我父親沒有省籍情結誰也不信，但他沒反對過二嫂外省媳婦入門，而且是相處最融洽的一對。當然他也有政黨傾向，紅衫軍起義時他早已駕鶴西去，不知道他會怎樣表態。或許，他對地緣關係不似我想像的那麼敏感。打從懂事在巫厝放牛時，那就是不識字的他認人的獨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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