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夢遊

◎鄒欣寧

週末的早晨，彷彿是屬於自己的時間。唯一的時間。

按慣例賴床。在半夢半醒的時刻，總是容易察覺真理般的現實觸擊自己軟弱的靈魂。生活裡的擔憂放大變形，像巨獸搖搖晃晃向我走來，提醒我它是怎樣潛伏在我刻意忽略的角落中，隨時可以撲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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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感覺時間窸窸窣窣從身體的縫隙間流走。我這個被時間塑成的沙雕在逐漸瓦解。這並不悲哀，人人皆如此。只是躺在床上反覆就更能感覺腳心破碎的裂口，一釐一釐地擴大。

回想起剛剛在夢裡的漫遊。

彷彿隱喻著醒後的知覺。我從國中時常留連的小書局離開，在那裡我找不到一直想買的筆。還有紙。我攢進巷子裡，一家庭院種著幾株盆栽的房子，有長相類似日本傳說的河童，或山怪，從屋頂一掠而下，痛苦地倒在地上喘息。我抱著貓趨前張望，牠的雙腳不知被誰縛綁。為什麼明知被縛住，還要往下跳呢？我幫牠解開。牠倒在地上，黑暗的雙眼看著我。

抱著貓走進植有盆栽的房子。戀人躺在榻榻米之上，蓋著厚重的被子沉睡。那是一處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還是原本外面的天空就是陰沉的？我放下貓咪，讓牠自由遊走在室內，牠隨即不見蹤影。

我躺下來，依在戀人身邊。

被褥厚重而帶著濕氣。他仍舊深沉地睡著。

這間不屬於我們的屋子，卻沒有誰來趕我們。

我又走出房子外面，隔壁的太太站在落地窗前數落著什麼。我已經遺忘剛剛那個不懂得解開腳上繩結的妖怪了。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不是這裡的主人，沒有自由進出的權力，我匆忙逃離，曲折的巷徑中，沒有半點聲音。

然後又醒來，這是第幾次醒來了？怎麼始終都在醒而睡的反覆中做著總是在行走奔跑的夢？陰沉的天際壓在每一個場景之上。醒來以後全身有無法消退的痠痛。

或者在哪一個夢裡我遺失了上一個，或上上一個，美好的、愉快的，充滿粉彩和柔和香氣的夢境。它就像那隻逃跑的妖怪（牠擁有淡粉紅的體色，和一件赭紅繫住下身的小圍裙），一旦離開了巷子，就衝進森林之中，我再也找不著了。

無論牠，還是那座遼闊的森林。

真是可惜。當那雙黑暗的眼睛望著我時，我還以為，從此以後我也可以和妖怪成為朋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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