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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你便是我所有詩與不能詩的時刻 － 兼致聶魯達
你便是我所有詩與不能詩的時刻 － 兼致聶魯達
◎陳克華 圖◎顏寧儀
1.在冷不防自燃的胸臆裡盛大顯靈
那時刻確實是深愛著你
的時刻。但確已遍尋不著
我的心了，只剩微弱的譬喻
在古老的天際線上
泛著枯寂而嚴穆的光
清晨遇見一隻鴉在對面陽台
啄食著從我胸口重重摔落的
那團鼠屍般的肉，漫天遲緩的禿鷹
盤旋在被冥想及戒律統治的城市上空
聖者及其追隨者皆已逐彩虹而去了
如今我，和所有無心譬喻的販夫走卒們廛居市井
每日編織，沐浴，通靈
為陰鬱的神龕供養些凋萎的花瓣
和混濁的聖水
當我愛著你的時刻我已無心了——
當我覺察，城已淪為鬼域
擦不燃任何一枝火柴
只好端坐等候
與你不期然重逢，久違的誓言如淡藍色的靈感
在冷不防自燃的胸臆裡盛大顯靈……
2.重演生命裡所有如吉光如片羽的時刻
而一切的發生都已在下坡的路上了。急促的下坡
並肩的急促呼吸正綿長地吹向記憶
的無垠草坪，種子般 緩緩降落，而你
總是清晰的，無比清晰地
如吉光如片羽 般
散落在我們不應重蹈的密徑
你應該是海嘯，厚實且高聳且沉默
一道行走的水牆
浪的長城
在我濱海的夢境裡無堅不摧，屍橫遍野；
你該是唯一，至高，絕對——
你應該是山，皚皚地睥睨
四周不能成為山的一切
但終究
只是抹過山巔的一絲白雲——
終究因為下坡，因為我
正走在生命幽長的遠遠的下風處；
在我倦極閤眼的那一瞬
重演過生命裡所有如吉光如片羽散落的時刻……
3.如呼喚我深愛至極的宇宙萬物的名字
我分明記得你是提示我所無能為力
的一切的
一則又一則註腳，為我浮淺的生活描上深邃的輪廓
下著語意分明的小標
上著言簡意賅的字幕——
因為你，我閱讀著自己了
認認真真地閱讀，像牧羊人面對
整幅永遠重複又永不重複的
夜空，找到其中你恆星
又流星般注視的目光，是的
像是永不間斷地提醒著我原是愛我原是光
我原是為愛而生的質子電子原子
分子，彷彿一切穩妥的受造物而今
我如神創造，在良善完滿的星夜
萬物陳列在宇宙博物館裡死亡的標本室
我將一一命名包括那無法命名的
你，你名字裡排列如魂魄的阿爾發與歐米加
像一句不知如何發音的咒語
（山河大地終究不過一句咒語）
但我終於顫抖著召喚
你
如呼喚我深愛至極的宇宙萬物的名字……
4.因為我的肢解而頓時熊熊燃起神性的光
而我原多麼在意我的傾斜，因為你
我卻傾斜 大大大大地
像大海被盛入一隻碗
的那樣容易傾斜，像被捧在
雙手之間的一顆柔軟黏滑的臟器
顫抖中緩緩被高舉
像獻祭給掌管幸福的神祇
地那般神聖地傾斜著——
我必須是血淋淋湧出
又固執地凝結
既新鮮 又潔淨的一塊血
刀刃由喉輪直畫下恥骨
因此傾斜許多淚啊記憶啊飢餓的體液啊
許多欲念的腫瘤啊腫脹的器官啊
因此紛紛從中滾落紛紛溢出——雖然
身體確實是無比堅實的器皿
雖然 我確實 因盛載著你的浩漠與
飄忽 而傾斜，（是的），但我願意如容器
盛接之後你紛紛的隱瞞與離去
我在祭獻的台上躺下看見傾斜的世界
因為我的肢解而頓時熊熊燃起神性的光……
5.事情將如我預期的那般深邃而且湛藍
當我明白那其實是拒絕時
我原以為那只會是拒絕 而已
一切可以復位而井然而
存在已然美好——我原以為
你會是理解 並同情的
會開門看見山
就如山那樣愛上我的——
會是讀過我的心就凝視微笑的
會執起我的手說沒關係我會了解的
那樣拒絕我——我原以為
事情將不至於如我預期的那般深邃而湛藍
當你如一千個滿月那般刺傷我
我原以為我會如潮汐高漲
驅使所有月暈裡的生物瘋狂交配——
但我只是如瓶裂碎而已
我只是從此裂碎成無個性的原子分子電子質子而已
當我明白你是拒絕著我的
那時，我原以為我明白
拒絕亦是一種存在的美好
事情將會如我預期的那般深邃而且湛藍……
6.你便是我所有詩與不能詩的時刻
有人談論過生命的背面，陰影
和罅縫嗎？如果有那談論
永遠不夠。那個永遠在一個人旅行的人
暗自希望在旅途中突然死去的
那個人，我曾和他在天涯
花枝開滿的時刻遭遇
他邀我坐下就隨意
隨處地坐下，那時
詩如暮靄般四下襲來
但我們只是沉默相對
獨角獸成群自原野奔過
但我只想知道何處是象的墳場：
「所以天堂的入口曾經懸掛著一則譬喻……」
使所有尋覓的旅者輕易錯失
但如今我已找到
：我愛你如水，如風，如鹽，如岩
如旅途所能攜帶
或遭逢的一切；如月全蝕時才能
充分展現的星空——
時間之風終將吹走所有星斗而
你便是我所有詩與不能詩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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