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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4】 J
◎陳建全
洽公之便，J特意繞到紐約看他。
高中相識，至今二十年過去。他帶J乘渡輪往自由女神像去，J說：「我要結婚了。」天氣晴朗，前方襯著藍天，史丹頓島異常地清晰，耳邊J絮絮地說著什麼，卻都嗡嗡地模糊起來。他想起那年高二。
五月天熱，大家在教室換運動服準備上體育課，J坐他隔鄰，從包裡拿出運動短褲，扯掉短袖衫，褪下卡其長褲，豎高的身軀，手長腳長，只剩白色三角內褲，邊搧著涼。同學大多換完裝出教室了，大家急著往操場衝，才能占到一方球場打球。他坐著，視線齊了J的腰際，J的白皙的皮膚，結實的腹肌刻出深淺的肌理線條，小巧的凹陷的肚臍彎成一個小旋，再往下是內褲鬆緊的勒帶，白色的內褲繃著腰際下方的三角，那片白色幻成一片讓他暈眩的炙熱的天，天空裡飄著雲，雲的樣子瞬間成了隻猛烈的小獸，蜷著身，咧著嘴，桀驁不馴，然而是被包覆著，蜷縮在白色的三角的天空裡。
突然，J的手往腰際一褪，天空一暗，白晝的風景彷彿日蝕，半明半昧之間天際含著曖昧不明的昏暗，照映著大地上連綿的荒草，小獸自荒草叢裡躍然而起，炯炯地發著光的眼，對著他，點燃一條火引子，燒到他的腹腔，他的胸腔，續燃到他的眼尾眉梢，火苗灌進他腦殼裡最深最深的那一個點，自成一座火山，無邊無際地爆發著，洪荒初始的一點火，燎原千萬年。
「好熱，內褲繃著悶死了，直接套短褲比較涼。」J光裸著身軀，然後套上短褲，掩熄了那一片燎原火苗，蓋住了小獸的眼，遮蔽了白亮的天。「走吧，不然搶不到場地。」「你先走吧，我不太舒服。」「沒事吧？」「沒事，你先去吧。我，我不舒服。」
那一年他們高二，天永遠是藍的，下了課J儘管不同路，但總會刻意陪他坐上幾站公車，閒扯幾句，然後再下車，搭反向車回家。引火燎原的那天他沒有讓J陪他坐車，他不想J看到他褲子上那片白漬，遮遮掩掩到放學，便不等人地衝出教室。儘管J在後頭大聲地嚷他的名字。
此刻，往自由女神的渡輪上引擎的聲音轟轟，或是風的獵獵的聲音，刷過他的耳朵，聽不太見J說未婚妻的什麼事情，好像那年高二，天總是藍的，那天他急著衝回家，J扯開嗓喊：「等我」，但他聽不見，聽見了也不管，他知道褲子上的白漬是怎麼回事，在懂了的瞬間他想逃，卻也想依偎在J的身邊。逃得愈遠想得愈難受，在以後的許多許多年，他愛著，然而他還是躲，還是逃，將自己藏匿在許多人身邊過，一隻獸接著另一隻獸，一片天換過另一片天，只是他知道，不可能，天空再也不可能，像他和J高二那年時，一色一樣地藍了。●
【評審意見】
曖昧
◎廖玉蕙
高中體育課的一回裸裎窺看，種下了洪荒初始的一把火，從此燎原千萬年。
本文是同志書寫，也是情欲的探索。青春胴體的驚鴻一瞥，惹出了一夏的火山爆發。作者羞將激情暫時遮掩並接續藏匿他處，卻似乎怎麼也無法忘卻「臨去秋波那一轉」，從此意惹情牽。文章寫得曖昧，J的意象閃爍，似無意，卻又在二十年過後，假洽公之便，行繞道紐約見面之實，有情抑或無意？頗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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