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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三獎】 門神 - 3之3

2012/01/03 06:00

【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三獎】門神 - 3之3

◎擬雀 圖◎蘇意傑

水流起伏不定,愈來愈像深陷水中,她睜開了雙眼……忘得一乾二淨。差點就能了然於心,再也想不出夢裡,暗中在進行的是什麼樣的情節?搏動的血液心跳,躺在鋪著蓆子的床板上,好幾個睡不著的夜晚,好久以前,時不時有人通過的腳步聲,不管她在做什麼,即使是在夢裡,與可能會遭受到的干擾,僅僅就那麼一道紙門之隔。那是她和母親住過的房間,隔壁有其他人有廟殿的公共場所。

過濾器發出規律的水流聲,上班時間只要老闆不在,她習慣盯著魚缸,視線久久掛在同一個地方。魚尾火焰般掀開了漣漪,跟著視覺印象,隨波逐流,放任到不確定,燃燒如火的熱望……統統沉浸在了水裡。不傷及本身的完整,也不必為了兌現什麼,遭致現實上的苦惱。

「哈囉,你們頭家哩?」門外一部摩托車,熄了火,下來兩個年輕人。

最近三不五時送貨到店裡來的聲音,又出現了。

「他剛好出去了嘿。」小雄正要出去吃東西,心不在焉隨口答了一句。

千英聽到腳步聲朝這邊走來,其中一個抱著一只大紙箱,裡面是一組拆卸下來的車內高級音響。往桌面上一放,旋即轉身離去,口中說著明天還會來,錢到時再一起算。跨上摩托車,一前一後,閃進大馬路車流之中,不見人影。

炎熱的空氣,全靠著固定在上方不遠的一把舊電風扇,嘎啦嘎啦,轉到快要昏昏欲睡。千英聽到後面廚房有人走動,水龍頭嘩啦響,老闆從二樓下來,正在動手泡茶的樣子。裝茶葉的鐵皮罐,蓋子打開,又闔上。

「阿這個從哪裡來的?」老闆穿著夾腳拖,吞了口茶,探看紙箱裡的東西。

就是那兩個人,剛走沒多久。千英說了一遍他們的名字。

「喔,阿祥派來的那兩個少年喔。」又看了看紙箱裡:「阿音響哩?這是從哪裡來的音響……阿妳嘛拜託一下,要給他問一下。」

千英一時有點轉不過來。老闆最近常跟他們來往,這一次難道沒事先通知他要送什麼東西過來喔?也真巧,每次送來,剛好都遇到「老闆不在店裡」。有時一人,有時兩人一起來,卸完貨丟了句:「跟禿頭仔說一下。」就走了。小雄和大雄在場,也是悶著頭,頂多使個眼色,自顧好奇那些附件,並沒表示過任何意見。事後老闆也沒多過問什麼,只是交代千英什麼時候要付多少款項出去。

「看!就是這個,」中年男的聲音:「被我的鑰匙一刮,刮成這樣的。」

上頭果真有一道細細刮痕。圍觀的閒雜人等,爭先湊上前去看,七嘴八舌指指點點。桂香也好奇地想看清楚,很少路過這一帶,遠遠看見了騎樓走道有一群人,占據一家汽車材料行的門口。有個大嗓門被圍在中間,倍增不少理直氣壯,乾脆摘下頭上的鴨舌帽,露出中年男子鬆軟潮紅的一張大臉,指稱店裡的一套二手汽車音響,和前一陣子他轎車內所失竊的根本是同一件。手腕戴著金錶,指著音響的主機面板。

「就是用鑰匙刮的,」說著同時從西裝褲袋,掏出一串,舉到肩頭高,晃噹響個不停,眾目睽睽之下:「就這一支!」在旁作勢的另一手,拇指食指果然從中挑出,據稱當時留下那道物證的主角:「這支,給這支鑰匙不小心刮到的。」

大家聽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說也奇怪,出來應付的是個身材瘦削,不出聲還以為也是路過順便看熱鬧的小姐,即使對方指證歷歷,仍回說在他們店內的汽車零件都沒有問題,絕不可能是贓貨。

「小姐,你不知道啦,叫你們老闆出來才會知道啦。」圍觀人中某個戴墨鏡看起來像記者的開口建議。身旁揹著相機的也跟著附和:「對啦,對啦,叫老闆出來說明啦!」那自稱失主的大臉拿出手機,揚言問問警察過來處理了沒有。

等到桂香看清楚正在回話的女人,那不就是國中時的同班同學!還沒想到她的姓名,反而先想到了……彩繪在大門上的,也許看她正好站在門口的關係,猶如置身事外的表情,應該說比較像是面無表情。不管什麼七嘴八舌,到她面前像被攔去通路,找不到可以進一步獲得細節的入口。

自從國中畢業後桂香再也沒見過她,聽說她去念高職,算一算那麼現在早就畢業了,不只,已經在就業了。小時候住同一條長長的街,同一個街名。最後一次印象應該是幾年前吧,某個秋天的晚上,街道上沒什麼行人。窗外有個人影經過,很貼近窗沿,當她瞄了一眼架上被風吹翻了頁,摸起來有點涼的樂譜。風琴聲停了下來,站起身,探頭張望了一下,看到神似的側影。滑到唇邊一時叫不出名字來,腦海中卻浮現了畫上的人物,像歌仔戲裡的女旦角,如果門神也會轉過身去,那麼就會像現在正背對著她的這隻影子。在千英家的大門上,才會看得到的人物。傳統式樣一字排開的平房,正廳改建成了民間信仰的廟宇,左右各一的高大門板上,彩繪的門神栩栩如生。千英總是坐在門下陰涼的一角,彎腰縮背盯著手上厚厚的一本,看起來不會是教科書或參考書之類。

裡面供奉什麼神祇,桂香想了一想還是不清楚。唯一走進廟裡的那一次,由下往上的角度,觀看敞開在兩旁的門扇,香柱熏得她的雙眼乾澀澀的,漸漸地卻濕潤了起來……實心木頭上清晰的年輪,在透明漆色下呈顯令人著迷的紋路,襯托上面的門神,英姿煥發。讓她想到了課文裡讀到的花木蘭。在桂香心目中,彷彿與古代聯繫的這兩扇門扉,守護著的是一個遙遠又神祕的世界,從早到晚!她曾經專程跑來看過,夜深後,關閉起來的大門,兩個英雌肩並肩,站在一輪明月底下,冷冽的銀光下。

要是也像這扇大門就好了,開開關關,一切永遠繼續下去!騎著她的兒童腳踏車,經過這裡的時候,遠遠望見廟頂上,雙龍搶珠的雕飾浮在天際,神異般的不真實。對桂香來說那不是宗教,而是某種古老的生活,又從故事書裡走出來。某幾個熱鬧的夜晚,千英和媽媽出來擺攤子賣燒烤。遇到千英正在殺魚,刮鱗去鰓刺成串,殺得很帶勁,水桶裡攪個不停,手指不停搓揉,刷洗掉什麼不可?她走上前去看,千英抬頭見她過來,眼神來不及閃開。四周被夜暗團團包圍,攤位前的燈光亂影充斥,擠在鬧哄哄的人群裡,她抬起頭來,喧囂市集的表面,對照神話的天空,騰雲駕霧的各方神祇,今晚,是否也降到人間來觀賞野台戲?

好幾年過去了,路過千英家的時候,廟埕中央的木頭大門,門扉上鎮守的花木蘭……實在不死心,往前再看一看,怎麼沒了以往令她著迷的神采?門下再也沒有坐著她所熟悉的那個身影。彷彿跟著千英走掉,門神也已經不在場。直到有那麼一天,她發現闔起來的大門,上面五顏六色新來的龐然大物──已經不是原先英姿煥發的女門神──看起來青面獠牙,手持刀劍槍矛之類,日落天黑,張牙舞爪各霸一方,怒目瞠視著前方空地。

經過汽車材料行時,桂香看了一眼,千英不在。她想起最近在報紙地方版讀到的一則新聞,當地派出所接獲了不少報案,路邊停放的私人轎車遭到破壞,車內配備洗劫一空,手法俐落,疑似同行專業犯下的勾當。有失主聲稱自己汽車內被偷走的零件,公然在市場上出價販售。幾天前遭到檢舉,位在某路上的一家汽車材料行,疑似行竊而來的車內高級音響,被失主在店內當場發現。該店的涂姓老闆堅稱自己不知情,全是由一名叫做「阿祥」的男子放在店裡寄賣,並且矢口否認與該名男子還有其他交易。店內另有兩名男性員工,說詞和老闆一模一樣。到底誰是阿祥?都聲稱在店內只見過一次,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印象。警方根據相關人等的線索,正在追緝這名已列為竊盜集團嫌疑犯之一的阿祥。至於事發後已經離職的前任女會計,被問到是否認識阿祥?

說不上來到底認識還是不認識阿祥,走在路上,還沒完全擺脫掉幾天前被質問的內容。警方再三針對送進店裡的二手汽車零件,反覆詢問接洽的過程。千英想起自己斷斷續續這樣回答,好像說了不認識阿祥這個人,不記得是否看見他進過店裡。也許當時她所在意的,其實是另外的事,交易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無所謂認不認識。沒有進一步說明的是,進到店內才算她的事情,至於貨是從哪裡到手,又不在她的「視線裡」──心底出現了這幾個字。她看到前面不遠,有個影子已經在等著她。摸了摸胸前的一串銀鍊子,千英打算取下來。伸過來一隻大手,輕輕按住她的手背,低啞的嗓音阻止了下一步動作。對方示意,銀鍊子更適合留在她身上。

大馬路上飄來了陣陣,排煙管所揮發出去的汽油味,突然閃現一片刺眼的金屬反光,巴士車身上大幅商業廣告到了眼前,一輛公車正好停在腳邊。轉身上到了車內,聽見司機朝這邊喊了聲「上車收票」。窗邊有一個單人座的空位,坐了下來,車子前往的是另一個方向,很久沒去過的街道,隔著窗玻璃,出現在建築物表面上的轉變,正以某種速度從眼前向後移動,熟悉起來的卻不是現在,而是它們曾經有過的樣子。曾經居住的地區,附近有一條長長的馬路,其中一幢二樓高的住宅,桂香家的房子,二樓的陽台圍著鐵欄杆,花掉的油漆,露出了斑駁鐵鏽。她記得那裡放了一盆植物,每年到了某個季節會開滿紫紅色的小花,一大叢攀附在欄杆架上,茂盛時垂掛了下來,把樓下大門的上方,打扮得花花綠綠。

不過夜色已經昏暗下來,什麼也看不清楚了。聽說桂香在讀研究所。大概是幾年前吧,某個晚上經過桂香家,樓下窗口燈火通明,瀉出一格明亮的光,斜映在平坦幽暗的路面上。不用時摺疊在兩旁,拉開即成菱形格狀的柵欄型鐵門,那時處於這樣的關閉狀態。裡頭的大門,頂部鑲嵌毛玻璃,也同樣緊閉著。由於天氣涼的關係吧。有人坐在窗邊彈琴,桂香經常練習的那台風琴。幾乎感覺得出是桂香本人在鍵盤上滑動的指頭,才驚覺自己走得實在太靠近!趕忙退開了一點,挨向馬路去。樂音,跟著也停了下來,直到快要拐彎到另一條路上,背後又重新飄來了風琴聲,不過遠得只剩下風還在耳邊吹。●

【評審意見】

尋常底下的暗潮

◎朱天心

淡淡的戀慕、淡淡的友情、淡淡的母女關係、淡淡的社會版常見之事件如竊車、褻玩女童……(之所以強調「淡淡」,是文中任一題材落在老道的寫手必定食指大動狠狠剝削一頓),反襯濃烈的廟埕/門神圖樣意象,竟成就(很多作家終其一生也不定做得到的)獨到的個人美學。

尋常小鎮的尋常人生,作者不嫌棄地直白道來,卻覺暗潮洶湧,飽含張力。

因此那走不開、也或許不願走的尋常少女,之於小鎮,竟有著、也深深留給讀者門神一樣的莊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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