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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忍耐
◎高橋三千綱 譯◎黃玉燕
靜子的丈夫去世三週年忌過了十天後，她收到公公田島甚助寄來的一封信。
日本紙上端正的毛筆字，映出他耿直的人格，使她回憶起丈夫威一郎誠實的性格，心裡無限地懷念，他遭遇意外的車禍離開這世界已兩年了，靜子夜裡仍然會追著在夢中出現的威一郎而忽然醒來。
甚助的信洋溢著慈愛。
威一郎因車禍而死不幸，但他有妳這樣的妻子很幸福。威一郎遺留的兒子大介和他父親一樣優秀，將是妳生存的支柱。
跟肇事司機貨運公司的賠償金和解已了事，擔保公司大體上表現了誠意，希望交涉就此結束。
賠償金額全部四千二百萬圓，對妳而言是不夠的，我們家裡不需要用錢，全額匯給妳。
今年將是我最後一年務農了，租給人家耕耘，以如今的政策，租佃雙方都苦，我打算把土地賣給工廠。
我現在才了解威一郎的看法是正確的。農民只得忍耐，經常受騙。簡直和江戶時代（由德川幕府在江戶建都至幕府滅亡的1603年至1876年）沒什麼改變。如今日本的水田將消失，只有工廠。
可是我們無可奈何，一直有貸款，有時甚至不明白到底是為自己的家人種稻米，還是為耕耘機而工作。
威一郎的看法是正確的，但兒子已不在這世界上了。
我為妳和孫子的幸福祈禱。三週年忌已過了，對亡故者妳已充分盡了忠誠，以後為妳自己的幸福而活。我希望妳和自己喜歡的人再婚。
下次不知何時孫子大介才會來鄉下，但願我硬朗地活著，不過那時田園風景消失，令人遺憾。
「………」
靜子讀完，放下書信出神著。
威一郎出差去金澤時，順便回富山老家看父親過了一夜，翌晨開著租用汽車去機場途中，因卡車駕駛者疲勞瞌睡而衝撞當場死亡。首先給她這不幸消息的，不是當地警察局，而是威一郎的父親。
靜子傷心欲絕，她才三十六歲就失去了深愛的丈夫。而失去獨生子的公公其痛苦更甚。
「我們鄉下有些舊的因習，妳在都市裡成長，過不習慣鄉下生活的。」靜子回想起她和威一郎互訂終身之後，她說，過鄉下生活也好時，他笑著這樣說。
「我喜歡鄉下，可以當農家媳婦。」
「雖然是農家，卻靠去工廠勞動之類的收入來維持，若僅靠農業，赤字吃不消。」
「真的嗎？可是富山出產米呀，如果那裡都赤字，農家的人，如何生活呢？」
「所以遲早會亡。很悲哀，成為政治人物的犧牲品，卻是為自己選出來的政治人物犧牲而亡。」
威一郎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表情黯淡。
「富山出好水，開墾荒地，引水入田增產稻米。豐收時大喜，卻收到燒毀稻米的命令，父親眼睛流著赤淚燒棄稻米。又因減反政策無法生產稻米，早晚會落到吃輸入米的境地，農民的工作被奪去，便宜難吃的外國米會蹂躪這國家。這全是因為政治人物把帳算在農民身上。」
以前靜子沒聽過威一郎提及農家的事。他是建設公司優秀的建築師，她不禁用新的目光注視著他。
「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我以為農家的人因為土地增值成為大富……」
「那只有近於都市郊區的極少數農家，大多數農家都是竭盡全力工作著以維持生活。」
「………」
「富山的水生產好米是事實。可是官廳那些人不懂，把水田四周的道路全用混凝土鞏固，水無法浸透入土中，好米之名，從那時已死了。」
「可是，我還是想去你老家鄉下看看。」
「我會帶妳去看，我們的婚約僅是兩人之間的許諾而已，去見妳雙親，也要帶妳下鄉見我家人，但是，是鄉下人。」
「我喜歡鄉下人。」
「哈哈……但是，我真正擔心的是，富山的水田會消失。田園風景使人的心寧靜，使人痛感戰爭的無意義。夕陽天空下廣大的水田，自然而然地令人領受到和平的重要。無機質的人類，破壞這可貴的風景，要在這地上建混凝土的牆壁。這對我是最感到難過的事，因為我自己從事這種工作，所以很了解……」
威一郎對自己的工作感到矛盾，這時她從其口吻才知道。
──結果，他抱著這種矛盾死了。
可憐的人，靜子想。
葬禮時，大家哀惜威一郎四十一歲就不幸年輕逝世，也同情三十六歲就成為未亡人的靜子。而靜子傷心失去丈夫，又想到他的遺志，淚流不止。
──如果他知道水田真的會消失，他會怎麼樣？也許真的會辭去公司的工作，改做農業吧？
「媽媽！誰寄來的信？」
靜子吃一驚轉頭看，大介橫抱著書包回家了。
「富山的爺爺寄來的信。」
「有什麼事嗎？」
「爺爺說，今年裡說不定就不再種稻子了。」
「嘿，那麼就不會再寄送米給我們了？」
「是的。」
「我喜歡爺爺。」
「喜歡爺爺哪一點？」
「噢，爺爺強壯，以前我們從鄉下來時，因為跟一個女生的糾纏，三個來找碴的流氓少年，爺爺把他們一下子就擺平了。」
「真的？何時的事？」
「我入學的時候。」
靜子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那已經是五年之前，期間卻沒有人告訴她。
「這麼說來……」
靜子想對大介說，媽媽也曾被爸爸幫助過，她欲言又止，那酒醉了的傢伙藉口找靜子的麻煩，威一郎用他的身體保護靜子。
這丈夫已不在世間了。不論她如何懷念也不會回來了。靜子的心溺於水藍色的悲哀裡。
「媽媽，妳怎麼啦？……」
「啊，我想著，我們下鄉去看爺爺吧，也讓你去看鄉下的風景……」
靜子強忍住難過，說了這些。從心裡溢出的悲哀浸透她的身體。有大介在，她這樣想著，但卻忍不住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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