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鬥鬧熱】 露天好灶腳

◎楊富閔

可能外公早前窮散，習慣夜飯時間灶腳摔瓷丟碗，嚇壞國民小學四姊弟哭哭啼啼，像今天八點檔劇碼，雷似叫吼、斥令大姨鐵馬無街燈石頭仔路，喚回嘉南食品加班的職業外婆收拾。盛著怒氣，再將一桌湯菜盡推落地，引來花貓爭食，母親抖顫匿於菜櫥旁滿臉淚痕，可能那天初一或十五，菜色好，食欲已無。比較調皮的大舅可能敢頂撞，或者根本還在外面野。小舅一年級了嘛？大班？實在是兒童不宜。

母親說從前他們作囝仔，總舖師是外公，三兩下一桌菜，很會煮，男主內，錢攏靠外婆賺，外公只顧一、兩池菱角，往往菜錢學錢等不到抓孩子開刀，戰後一代典型的苦難成長說法，也許母親的苦不比別人家的苦，可我還是愣了一下，原來是暴力家庭長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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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直到今天，外公家還是沒有像樣的灶腳，灶腳讓他尊嚴重挫，他在灶腳大小聲，驚傷最愛妻子兒女。

外公遂在楊桃樹下搭了個簡易小棚，用候選人造勢看板，擋陽擋雨擋塵蹣，終年落葉小瓦斯爐，平底鍋、不沾鍋就懸吊楊桃樹枝，或者疊樹架起了三層櫃，放進油鹽醬醋罐罐瓶瓶，還有壁虎或者蜥蜴躲藏。外公喜歡月曆四處披掛，像那幅2009年縣政府饋送的水果月曆：麻豆文旦、關廟鳳梨，或者2001年泳衣女模跨坐越野機車，走不動的巨型電子鐘，還能當落地鏡使用，外公的露天灶腳像小說場景，入夜一盞小黃燈，千萬小心臭青公。

每次我快步走過，不想停留，非小說，露天灶腳讓我沮喪，它是真的。

小水溝有死蟾蜍與枯黃菜葉，黑點仔葵與菠蔆仔菜。

因為沒空間架設抽油煙機，楊桃樹葉上停了油垢，四處都黏膩膩。

每年初二回娘家，一群人窩在隨時會塌的壓克力小棚，勇度家族風寒，小舅死後，大女婿和二女婿也不轉來了，我們露天灶腳、各就各位，外公還顧忙他的拿手台菜，魷魚螺肉蒜。

魷魚太腥，我們忙著揮趕大頭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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