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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蟲與鳥 - 3之2

2012/05/07 06:00

【閱讀小說】 蟲與鳥 - 3之2

◎鄭清文 圖◎吳孟芸

打鳥的方法

李友文好像不喜歡捉蟲。那一次,可能是最後一次,石世文和阿子在公會堂裡抓一種蟲。他們叫「釣龍」。

民眾稱公會堂,包括兩部分。一是建築物,一是建築物的周圍種植草木的園區。

在日治時代,在戰爭時期,日本政府為了發揚國粹,鍛鍊體魄,堆了一個土俵就是相撲場。戰後不再使用,土俵也慢慢被雨水沖洗,快變一堆土。那裡,還有周圍,除了土沙,也有一些積泥,一到下雨天,小孩就在那裡玩「滑泥」。小孩用腳將水和泥土攪合,弄成一塊泥漿地,而後從遠處跑過來,到泥漿上,就蹲下腰身,站穩腳步滑過去。

李友文也在裡面準備滑泥。看的人,多是更小的孩子,石世文也看到阿子。阿子怎麼會出來呢?一向,她家都不讓小孩到外邊,這時阿子還沒進國民學校。

有人滑得很平順,有人躡著腳步,走過去。看的人,有的緊張,有的笑嘻嘻的,有的在拍手。

忽然,有一個小孩身體晃了一下,整個人摔倒在泥巴裡。開始,大家都嚇住了,看到那個小孩,從泥巴裡爬起來,屁股沾滿泥巴,觀眾才開始大笑起來。

有人摔倒,有人退出,只剩下兩、三個人。他們又用腳把泥巴地抹平,又滑起來了。

李友文滑了幾趟,都很順利。他放低腰身,滑了又滑,一次可以滑三、四公尺遠。有人滑倒,有人退出,最後只剩下兩個人了,忽然,李友文身體晃了一下,整個人側身倒在泥巴裡,身體也滑了兩公尺遠。

「哎。」

有人叫了一聲。

那時,李友文一直看著阿子。阿子用手壓著嘴,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她是嚇到?還是怕李友文摔痛?

石世文似乎有感覺,阿子是李友文帶出來的。他滑倒,是為了取樂她?

另外的一次,石世文看到李友文帶阿子在公會堂園區的草地上,草較稀的地方「釣龍」。

阿子現在上幼稚園,不過都是由她姊姊帶去上學,很少一個人外出。她跟著李友文,石世文有些吃驚。這次石世文看到李友文牽著阿子的手。

「龍?媽祖宮的龍?」

阿子問。

「對。不過,是很小的龍,不用怕。」

公會堂的園區,在戰爭時,政府提供民眾建防空壕,戰後,防空壕被拆,就是把這裡的柱木若有用的拿走,剩下一個個空穴。有的較負責的,就把土填回去,填平。

那些地方,以前都種有花草,做防空壕時,較大的樹木都留下來,草地都被翻過了,現在留著許多磚瓦,不過,在空地上,已長了一些草,也可以找到直徑不到半公分的小圓洞。

公會堂園區裡面有幾棵高大的木麻黃,李友文拔了幾條細細的葉子,像針的葉子,來到小圓洞前,蹲下身,阿子也跟著蹲下,他把木麻黃的葉子給阿子,叫她把葉子插進洞裡。

「壓一下。」

阿子把葉子插進,壓一下。

「放手。」

兩個人靜靜等著。

木麻黃的葉子往上慢慢地伸。

「拉起來。」

阿子拉了一下,葉子是空的。

石世文有經驗,這和釣魚有點類似,時期不對,魚還沒完全上鉤,就拉上線。像釣蝦子,開始,牠只是用螯夾著,拖動,一定要等牠完全咬住。

「再來一次。」

阿子又把木麻黃的針葉子插進去,葉子又往上升。

「拉起來。」

阿子用力拉上來,一隻小蟲咬住木麻黃的葉子的尾端。阿子可能嚇到,手一放,葉子和蟲都掉在地上。蟲鬆了嘴,開始爬動,牠是蟲,不過和一般的毛毛蟲不同,牠身上沒有毛,背部拱起,兩顆牙齒,黑黑的,又大又尖利。

「這是龍嗎?」

「牠不像龍嗎?摸牠一下。」

李友文用手去摸牠。

「我怕。」

阿子把手縮回來。

「不要怕。」

李友文拉她的手。

「嘸,我怕。」

阿子用力把手抽走,不停搖頭。

「放回去。」

阿子說,指著小洞。

李友文抓住牠,從頭塞回去,牠不進去,從尾塞進去,牠也不進去。

「笨。」

「為什麼?」

「牠不知道那裡是自己的家。」

「怎麼辦?」

「沒有辦法,可能會被鳥吃掉,會被太陽曬死。」

「好可憐,你要救牠。」

「可憐?我把牠弄死,一下子就好。」

「不行,不行。不要弄死牠。」

李友文抓著牠,到圍牆邊陰涼處,放在地上,而後用樹葉把牠蓋住。

「好了。」

「牠會死?」

「不會吧。」

「真的?」

「不要想牠了,我們去別的地方玩。」

自從那一次,阿子就沒有出來和李友文玩了。是李友文沒有邀她,還是她家人不讓她出來,還是她自己不願意出來,石世文不知道。

後來,石世文有問李宗文,李宗文說,那是一種叫做斑貓的昆蟲的幼蟲。是一種很凶的蟲。李宗文在田路上碰過,牠喜歡停在人的面前,人一到,牠就往前飛,而後等著。有人叫牠帶路蟲。

李友文不再捉蟲了,他改打鳥,用橡皮彈弓打鳥。

在舊鎮關帝廟對面的廟前路一側,有一家寫真館,就是照相館。那是舊鎮唯一的照相館,石世文國校的畢業照就是他們照的。這家照寫館,日治時代叫「旭」,戰後改名為「曙光」。照相館的主人姓翁,他有好幾個小孩,個個健康活潑,會跑會跳,每次運動會都很出風頭。

老三翁國光,老四翁國勇最喜歡打鳥。他們都是打大型的鳥,山鳩,就是斑甲,紅腳尻,是一種竹雞,就在草叢或竹叢裡,有時會露出紅色的屁股。他們也打田隻,田頓,和暗光鳥。這些都是鷺類的鳥,暗光鳥,就是五位鷺,就是夜鷺。

不過,翁家兄弟不喜歡小孩跟。人多,會把鳥嚇跑。

石世文也曾經用橡皮彈弓打過鳥。不過,他打不準。他打鳥的歷史,好像只打過一隻麻雀,一隻青笛仔,和一隻白頭殼。白頭殼比麻雀大,在小孩心中,算是大的獵物。白頭殼可以吃,青笛仔太小。那麼美的鳥,那麼可愛的鳥,為什麼打牠?為什麼?他把小小的鳥放在手心。

在舊鎮,有一個打橡皮彈弓的高手,叫阿村。他和石世文同學,同年不同班。他家開漢藥店,畢業以後,他就在家裡幫忙,剪藥,研藥,抓藥,已較少出來打鳥了。

在國校還未畢業前,他就經常帶著橡皮彈弓,在公會堂,在大水河邊,有時還跑到大馬路那邊的農業倉庫去打鳥。

有一次,石世文在公會堂碰到阿村。石世文手拿著朴仔管,人站在樹下向上張望,想摘朴仔子,不過太高了,不想上去。

「要朴仔子?」

阿村問他。

「嗯。」

「要哪一些?」

「那邊,大一點。」

啪啪啪。

阿村迅速發了幾個石子,朴仔樹的樹枝,帶著纍纍的朴仔子紛紛掉下來,整個過程,只有幾分鐘,大概只有兩顆沒有打到。

「可以了?」

阿村問。

「可以了。」

石世文在地上,在紅磚港坪上,撿著長滿朴仔子的小樹枝,等他上來,阿村已不知去向了。

舊鎮有幾家麥芽糖工廠,每一家都有一柱高聳的煙囪,每天燒著土炭,從煙囪噴出濃濃的黑煙,有風的日子,尤其是到了秋天,吹起東風,噴出來的黑煙,像一條長龍,畫過天際,順著街道吹過去,把煙塵一直撒下來。

有一家麥芽糖廠,就在大水河邊,他們一直把炭渣倒在河堤上,已堆積如山,那裡有沒有完全燒過的炭屑,有幾個婦女在撿著,打算帶回家再使用。

在那煤渣堆裡,也有附近的民眾,將垃圾倒在上面,招來許多麻雀。阿村從那附近經過,有一個叫阿貞的鄰居正在撿煤屑。

「阿村,聽說你很會打鳥,在路上跳的,打得到嗎?」

「應該打得到。」

「真的,打得到,請你飲一矸拉姆內。」

拉姆內是一種汽水,瓶口用彈珠塞住的那一種。

「我要兩瓶。」

「為什麼?」

「我不直接打,我要一科辛。」

一科辛是撞球用語,母球要打到球床的邊緣,再彈出來撞到另外的球。

「如果打不到呢?」

「我請妳一瓶。」

「不對,兩瓶,要公道。」

「好,就兩瓶。」

阿村說,看到一隻麻雀,在炭堆上跳,他拿起橡皮彈弓,手一拉一放,只看到小石頭先在煤屑堆上揚起一點土灰,而後打到一隻麻雀。

「了死了。」

阿貞真的買了兩瓶拉姆內。

「這很貴呃,妳一個上午,也撿不到買一矸拉姆內的煤屑。」

阿村說,分一瓶給阿貞。

大概過了五年,阿村和阿貞結婚,成為夫妻。

李友文打橡皮彈弓遠不如阿村準確,不過因為打多了,偶爾也會打一、兩隻麻雀回來。打回來的鳥,他自己清洗,自己烤,自己吃。

有一天,李友文打鳥的方法突然改變了。不知道這種方法是自己想的,還是從別人學來的。

在媽祖宮往大水河的方向,也就是公會堂的前門,有一條不長,卻相當寬的馬路,祭祝時,還可以搭戲棚演戲。大路下去,是下到大水河的階梯。還沒到石階梯之前,右轉,在港坪頂上,是一條小路。小路上植有多棵榕樹,在從大路轉小路的轉角,有一家相當規模的土礱間,也就是碾米廠。在公會堂的園區,或河邊的樹上,尤其是榕樹上,日夜都有許多麻雀停棲上面。

李友文白天不打鳥,到了黃昏,就拿著橡皮彈弓在公會堂的園區內,或港坪上的榕樹看著,從不出手。開始,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到了天色漸暗,麻雀的吱吱聲開始減少,甚至已停止,他就朝著剛才看到的樹上,看哪一棵,麻雀停棲較多的樹,不停將小石頭打上去。

啪啪啪。

嚓嚓、篤篤、卜。

嚓嚓是打上去的石頭,穿過小樹葉的聲音,篤篤是打到大的樹枝的聲音。卜是打到鳥了。

天色已暗,鳥已不能再自由飛走了,暫時騷動一下,又靜下來。

啪啪啪。

李友文向樹上不停打出小石頭。

嚓嚓、篤篤、卜。

又打到鳥了。

鳥從樹上掉到地上,卜。

啪啪啪。

李友文繼續打。

打了一陣子,李友文開始查看地上。

李友文利用遠處微弱的燈光,開始找鳥,找掉到地上的鳥。有的靜靜地躺著,有的還在拍著翅膀,有的還可以跳幾步。

李友文腰際繫著一個網袋,不管死的或活的,都一起塞進去。而後換一棵樹繼續打。

明天天亮以後,他會來到昨天打鳥的樹下,觀察是否有卡在樹枝上的鳥。平時,都會有一、兩隻卡在上面,李友文或爬上樹,或用竹竿把牠弄下來。

每次,他會打到一、二十隻,多的時候超過三十隻。有人反對殺生,不過土礱間的老闆很感謝他,說麻雀少了,他的稻穀損害也少了。

李宗文不贊成這種打法。他說,鳥連跑的機會都沒有了。太不公平了。

這種打鳥的方法,是李友文自己想的,還是看到別人這樣做的?

李宗文也不喜歡蚊子釣。蚊子釣就是假餌,魚都因為假的食物而上鉤。這也是不公平的。

李友文說,自己家裡的母雞生蛋,孵了小雞,有一隻很可愛,李友文說那是他的雞,他看著牠長大,長出金黃色的羽毛,翅膀和尾毛是黑的,看過去,整隻雞在發亮,母親還叫閹雞的師傅來替牠閹,養成了一隻大閹雞鼓。

有一天,是1月9日,天公生,母親把牠殺了,還留著長長的尾毛。李宗文說,拜天公,不能拜母雞,那是不敬的。

「牠有逃跑的機會嗎?」

李友文一邊吃雞肉,一邊說。

李友文也提到,金火伯,用霧網捕鳥,只要一吹笛子,鳥群就往霧網鑽,他捉更多的鳥。

「這也是公道嗎?」

李友文一個人在深井裡清洗那些打下來的麻雀。

他將鳥放在木盆裡,把毛拔掉,再把腳剁掉。有的鳥打到頭,眼睛都爆出來了,有的打到翅膀,也有的打到胸部,把毛拔掉之後,那些傷痕都顯現出來了。

「看,胿裡面還有很多稻穀。」

這表示,麻雀是吃了人的稻穀,也表示麻雀的肉是乾淨的。

一般,李友文是用烘爐去烤,不過,有時也煮麻雀粥。石世文他們三個兄弟,都經過戰爭,連老鼠肉都吃過。那時,煮老鼠肉要在青天底下煮,還要放幾粒白米,如米變色,表示老鼠肉有毒。

李宗文不吃麻雀粥。李友文怎麼講,他都不吃。李友文也叫石世文吃。

「我不吃。」

「為什麼?」

「牠會討命。」

「鳥又不是你打的。」

「我看到了。」

麻雀粥的確很好吃。肉更好吃,又嫩又香。

「鳥會認得人嗎?」

石世文問李宗文。

「大概會吧。為什麼?」

「友文走到哪裡,那些麻雀就會吱吱嚓嚓叫了幾聲,很快地飛走了。」

「呃。」

「要多久才會認出來?」

「大概要五分鐘吧。」

李宗文回答。

「真的嗎?」

「我想是這樣。」(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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