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三十三首取材自拙譯聶魯達《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的三行詩

圖◎阿尼默

◎陳黎 圖◎阿尼默

1

存於天光、檸檬、火藍的浪的

夏日的名字：你眼睛的字母

讓我焦乾的心通向夜的芬芳

6

被飄浮的夢的香氣

所傷：廣大的秋天

在我舌下祕密歌唱

7

「隨我的船歌來吧」，你說

「畫開你口中憂傷的

聲音，被囚禁的星星」

8

時間在你懷間揉製

琥珀色的麵包：火的日子

生機勃勃的星期

9

死亡的圓周在海上迸裂為

光之碎鹽，周而復始地落下

消逝，又綻放迷人的浪花

11

麵包滋養渴望，你的兩腳分裂我

我想吃掉你體內的杏仁

我想望有著滑溜溜笑聲的你的嘴

12

我與閃電一同漫遊於你感官的

邊界，古老豐滿的圓柱，滾燙的蜂蜜

暗中傾洩的令人愉悅的火之光

14

時間頌揚你髮上高塔的亮光並讚美其

陰影，對愛及哀愁瞭若指掌的

造型師，詳述每一根髮和生活的光暗

22

月光的手電筒闖進你腰身的吉他

撥弄大海的洶湧聲：陰影裡

我錯偷你的照片，然而撫摸了你

28

夜穿著多刺的鞋子，穿過我們愛的

共和國，開展淚的課程，但秋之

旗幟稍後會讓露珠重回白日的花朵

30

我的回憶像綠色群島 自你所在的南方

升起，綴滿樹的血液 海的靜脈，我

聞到漂流的你的氣味 臀上蜂蜜的花瓣

32

睡夢的羽毛在早晨讓屋子飄浮

如小船：只想追隨你明晰的母音

讓白日的光與真理，各安其位

34

你是海的廚子，在廚房將浪潮、海藻

夢的泡沫，切割成水之精靈純淨的

配方，推開陰影，讓我滿漲水香

35

你的手叮噹作響，野蠻地將滿壺玫瑰油

置於我睡夢的蜂巢，原本不知去向的

愛的氣味，如有羽翼，又飛了回來

36

我迷你帝國的武器是夢的鐮刀和香味的

筆記本，你的唇撩撥我字跡的火花

在藍色粒子裡為我找到那些迷途的音節

37

你登上光的樓梯，造訪被時間建構

被憂傷關閉的霧的城堡，雨水的血液噴湧

鑿開紫色的威脅──你的祕密風暴

38

藍光與無花果樹替正午紡織聲音的目錄：

瀑布的口哨，細雨的顫音，蜜蜂的鳴叫，還有

你穿著涼鞋上下樓奔跑寫字烹飪的奏鳴曲

41

我的問題將會崩解：靈魂將再度乾淨，像

葡萄蒸餾出苦澀，公開它們淚的果實

金黃的酒滿至地平線，藍色、悸動的光杯

42

日子仍然保有它們矩形的純粹：日光，

水，麵包，夜的蜂蜜；海，綠樹，火，

月亮：以一片樹葉抵達亮麗的世界

45

我走遠了，體內劇痛浮現，一天是很

漫長的，心奄奄一息，連一分鐘也不行

我會回來嗎？我問道。你說：別流浪了……

46

我讚賞你身體的河流裡與我同眠的

那顆星，浸濕於野性的浪中，又

冷冽、碧綠：不可分割的夜的恩典

49

時光的指頭在我睡夢上方收摺起

昨天的羽翼，以準時神祕的顫動，將

亮綠的今日明日運送到我的皮膚

55

苦惱滲透我的睡眠，帶著疾病的碎玻璃

日夜圍攻床舖、牆壁，無人能無的

家族旅行，無止盡運轉的存在的大湯匙

60

嫉妒的祕密毒藥，暗傷了我

愛人啊，我一跛一跛彷彿稻草人：

無面容的一套空蕩蕩的衣服

68

大海注視我們公開的人生，以來來去

去的古老波浪，讓白日的花朵漸放

枯萎，以聲音和夢織成我們時間的網

72

動身吧，花粉已歸營，隨黃色的穀粒，搭

日光的飛機前往歡樂的群島，遠方的

村鎮，到梔子花統領的土地打點愛的禮物

73

黑髮的女子，你面容如刀，殘暴的在

我心的暗處削出火，削出煙，削出大砲

那全副武裝的機械裝置，名字叫做愛

77

時間像小牛，負載所有往日的重量，而

光的翅膀，將今天高舉向明天及嶄新的每

一天，我的牛群將老，在你心中等候著

79

睡夢的黑天鵝以陰影之翼在夜裡拍動

你心我心的雙面鼓，彷彿以不停的

敲問，讓我們回擊以滿天星光的合答

83

夜繁殖植物，讓我活蹦蹦隱入你，感覺

有樣東西如印章在你黑暗的身體烙下

印記，你恣意地呼吸著，成全我的認真

86

純粹的銀魚穿過寒氣，盤轉於南十字星

四座豐滿的酒窖，酒香四射，震盪

出飛螢，點亮我愛人身上燦爛的藍十字

87

孤寂，音樂，海：三把剪刀

剪成一面純淨的夜之旗

悄然伸展、顫動於天空之塔

99

你的聲音如穿梭瓜果間的秋日馬群

把蜂蜜注滿我心的塵土，愛的巨桶純粹

而豐盛，沉默的麵包仍將散發芬芳

註：這些詩根據我與張芬齡中譯的聶魯達《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九歌，1999）裡的詩圈字重組而成。詩前數字係原詩之編號。此詩集亦收於九歌公司出版的《聶魯達雙情詩》（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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