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小傳》莫札特與小表妹

◎林克

偶然溜達在陰濕雨夜的台中街頭，為了情事而心情低落時，在街上聽到了「小星星」這首兒歌。在「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旋律中，我想起了一位早逝的表妹。

我只見過我的小表妹兩次面。第一次見面時，那時還在高中就讀的她未脫稚氣：清湯掛麵的髮型與圓圓的臉蛋看來十分可愛。小表妹自幼身體孱弱，姑姑與姑丈聽信偏方，讓她吃了不少來路不明的藥，反弄壞了腎臟。導致她從小小年紀開始，就必須靠洗腎維生。姑丈與姑姑也因此對她多所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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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不單行，姑丈與姑姑先後在表妹高中與大學時因病過世，雖然善於理財的他們留下一些房產，讓大小表妹兩人得以靠著租金完成學業，不過這時親戚們的介入，以及大表妹結婚後夫家的關切，使得原本還不錯的姊妹兩人情誼生變。還在大學就學的小表妹於是自己一個人貸款買下一間小公寓，自己獨居。但靠著洗腎排出身體毒素的她隨時有著昏迷的危險，需要人照料，於是姑丈的親戚們就協助照料她。

在身體上的病痛以及一連串至親離去的情緒重擊下，小表妹從此意志消沉，整天渾噩過日。因為曾經讀過心理系，因此親戚們也拜託我有空可以去找她聊聊，但是兩人的生活卻一直找不到交叉點。有天她突然在住處昏迷，被送至醫院搶救。那是我第二次見到她。在病床上彌留的她帶著氧氣罩，略微浮腫的臉仍然稚氣未脫，卻多了幾分蒼白憔悴。

小表妹終究沒撐過去。告別式後，我和其他親戚回到她的住處。小小的公寓一塵不染，古典音樂的CD擺滿了整片牆壁。親戚們一邊要我挑幾片回家，當作是對她的紀念，一邊則討論著要把公寓捐給慈善機構，以免被「外人」搶走。除了一些歌劇與交響樂外，我挑出了這一首莫扎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自幼就因音樂長才嶄露頭角的莫扎特，不斷地環遊歐洲，在各大宮廷為皇室貴族們演奏。看似光彩亮麗巡迴演出的生活，其中辛酸卻不足以外人道。在譜出之後被稱為「小星星」的這首將法國流行曲加上十二種變奏的曲子時，莫扎特正面臨職業生涯與親情上的雙重困境。也許那輕快幸福的曲調，正是莫扎特所渴望的生活寫照，也因此變奏曲中才會透露出一絲蒼涼的感覺。

這位奧地利的音樂神童只活了三十五歲。而小表妹在這世間也只待了短短二十餘年。在青澀的青春期，面對生死，我們常會有些偏激的想法：孤獨的人想要在不為人知的狀況下獨自一人死去，有理想的人想為理想轟轟烈烈地犧牲，不被祝福的情侶們則夢想著淒美的殉情。我覺得表妹在某種程度來說是自殺的；她一直沒脫離青春期對死亡的幻想與迷惑，又找不到活下去的意志力；她害怕親戚與朋友們接近她，只是為了圖謀她父母留下來的遺產，因此把自己孤立起來，拒絕接受大家的好意。

雖然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但我卻一直對沒能幫上忙，傾聽她年輕的心聲而感到有些內疚，也因此我曾在她的告別式上，告訴她要替她精彩地活著她那來不及享受的青春。想到這裡，不禁對於原來煩惱的事釋懷了。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要替別人與自己過得更加充實與精彩。那麼，妳也要一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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