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踐踏

◎廖鴻基

漁船從海上拖回一頭鯨鯊。還活著，歎氣似地一口口咻喘，溫弱地一下下拍著尾鰭和胸鰭。不曉得是否因為體力耗竭，或者，根本不想這麼做，牠沒有掙扎，也看不出任何抗議的意圖。

這是一頭巨大而憨傻的鯊魚。吊車開進碼頭，重力吊車才能讓好幾噸的牠離開生養的海水。看熱鬧的來了；媒體來了。漁人高高站上去鯨鯊背脊，以征服者的姿態接受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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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英勇，媒體以英雄角度報導如此英勇的漁人。

英雄結束訪問下來後，旁觀群眾一窩蜂搶著站上去拍照；雖然不是獵人，總是人類的驕傲，沾點一輩子能有幾回的風光。

曾見過一條差不多才八百公斤的小鯨鯊，嘴邊一攤血，趴在漁市場裡。貨車載走牠以前，一共躺在那裡才半個鐘頭左右。先是一個小男孩，父母一人一邊牽著，踩上去走山稜線；接著來一對情侶，擠擠鬧鬧一陣，女的讓男的抱著踩上去；最後，三個青春少女，動作很大，有點誇張地一邊尖叫，一邊靠近。以為她們那樣的反應以及小鯨鯊嘴邊的那一攤血，應該不會吧。沒想到，還是輪流都踩上去了；各自在魚背上擺出俏麗、頑皮、可愛的「波死」拍照。

不明白，是否因為「登高山而小天下」的心理做祟；但畢竟只是一頭小鯨鯊、小肉堆、小崚丘，何況台灣高山這麼多。我們的遊樂園，也許可以考慮設幾個這樣的主題區──塑幾條維妙維肖的鯨鯊、大白鯊、中型鯨、大型鯨等，讓牠們都趴在地上，最好還布置些血水、腥漬等臨場效果；踩上去、騎上去一律五十，加上拍照共一百元；應該會比摩天輪或雲霄飛車更受青睞。

自古以來，人類對巨大的物體，尤其是龐大的生命，往往會有自然尊崇的心。對於鯨鯊，我們好像不曾心軟，不曾手軟，也不曾口軟。

巨大的軀體很快被肢解了，鋒利的刀尖無阻地深入牠滿布雪花樣的褐灰色皮膚，柔軟如豆腐的肉體，漾漾顛顛綻翻開來。像在承受、配合。我們一直是全球最大的鯨鯊消費國。一份國際漁業資料上說：目前，全世界只剩台灣還在吃食鯨鯊。

吃食為的若是生存需要，可以理解；但我們早已擺脫赤貧、饑荒年代。何況，為何吃食前還得如此踐踏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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