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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隨筆台灣日子】班門弄斧
◎木下諄一
我不開車。我在台灣沒有駕照，也沒有車子。要是有急事趕時間的話，計程車常常是我的選擇之一。
台灣的計程車司機形形色色：有上身僅穿著一件汗衫，直接抓起寶特瓶口對口牛飲的；有把收音機定在政論節目，自己也有話要說的；也有知道我是日本人，特別為我播放日本演歌的；還有自備卡拉OK，隨時準備盡情高歌的……
其中一位運將，是我在台灣所遇過最奇特的，用「空前絕後」來比喻一點也不為過。
那天早上，正值上班交通尖峰時段，路上塞得很嚴重，加上大雨下個不停，想招輛計程車都難。好不容易一輛計程車停在我面前，不料被旁邊的小姐捷足先登。正在氣惱的時候――那天運氣算不錯的――很快地後面一輛空車過來。我舉起手將車招下，進入車內嚇了一跳：這位運將先生與眾不同，穿西裝、打領帶、頭戴帽子、手戴白手套。
「您好，請問要到哪裡？」說起話來超級客氣，我很少遇到這樣的。
從照後鏡瞧這位運將大哥，年紀應該超過六十了。前面的兩個座椅都稍微往前調整，應該是考量後座乘客的舒適。
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我問：「我常常坐計程車，第一次遇上像你這樣，又戴帽子又戴手套的司機。」
「應該找不到跟我一樣的吧？」聽運將大哥的口氣，滿是驕傲。「很多人都說計程車的司機禮貌很差，我不否認。先生，您去過日本嗎？帽子和白手套是日本計程車司機的基本配備，這可是他們講究的專業形象；而且他們說話用詞都很有禮貌、開車也很守規矩……」
運將大哥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把日本的司機從頭到腳讚美了一遍。我不好意思打斷他說話。
這下子，該如何搭腔呢？總不能不說話吧。我不停思索著。直接表明「日本計程車我當然坐過，因為我是日本人。」不是不可以，不過這麼一來，便會硬生生澆熄運將大哥的興頭。在後座的我只好繼續保持安靜，聽他滔滔不絕地宣揚心目中的模範，再適時應和個一、兩聲。
我不清楚這種狀況能不能用「班門弄斧」來形容，倒是常常碰到別人忘情地講著我早已熟悉的事。
有的日本人來台灣住了一、二年，頗有心得，舉凡中文學習、民族性與習慣差異、哪裡可以找到美食、流行歌曲……無所不知，儼然以「台灣通」自居。
偶爾會在一些場合遇上這樣的日本人，還非常熱心地為我介紹台灣的一切，這時候――和坐那輛計程車的處境一模一樣――只有一個「窘」字可以形容。特別是在他叮嚀：「在台灣呀，你得要注意……」的時候，從台灣人的習慣與想法行為，延伸至輔助說明加上自我看法還意猶未盡，我呆坐一旁也不是，插話也不是，的確很傷腦筋。
我看著他口沫橫飛，心裡暗自想著：「這樣的說法會不會太肯定了？你所看到的會不會只是表象？」想歸想，但對方正講得起勁，實在不好打斷他的興致，又不好隨便誇他：「對呀，你知道的真不少，對台灣好了解。」
和計程車運將再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說話不必考慮太多，而與那位日本人卻很有可能在別的場合再度見面。此時若讓他知道我住在台灣超過二十年，不知做何感想？「好哇，原來你比我還清楚。是等著看我的笑話嗎？」要是造成這樣的誤會，就大大得罪對方了。
提到「班門弄斧」，我猜大家都會聯想到的是，一個自不量力的人在行家面前賣弄才能的蠢樣吧。但我更有興趣的是，比起那位耍弄大斧的人的可笑模樣，魯班先生此刻的心情又會是怎樣的五味雜陳？一定是尷尬無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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