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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搭風獅橋 - 3之2

2013/04/15 06:00

圖◎卡布卡布

◎吳鈞堯 圖◎卡布卡布

盧乃斌再醒來,是半夜,被盧庇達搖醒。問他何事,盧庇達言不成調,僅喃喃地說奇怪。盧乃斌一看,也驚駭不語。2010年12月,台南市舉辦「鄭成功文化祭」,耗資八千萬打造「台灣成功號」,12月4日清晨,台南市長許添財偕導演李安,前往延平郡王祠恭請鄭成功登轎。盧庇達好奇「台灣成功號」,想一窺究竟,央盧乃斌購高鐵票。途中,盧庇達改主意,出台南高鐵,改赴機場搭機到金門。盧乃斌入夜後與父親到延平郡王祠,才知盧庇達年輕時,曾於晚上遇見鄭成功。

盧庇達說,那是鄭王爺顯靈,事後想,納悶鄭王爺是神、是鬼,還是人?說是神,卻憂心塵世;說是鬼,一點也不駭人;若是人,便剩枯骨,哪能行走、說話。鄭王爺念著、怨著、記著,但只有幾秒鐘記憶,盧庇達說鄭王爺歷史,他聽一句、記一句,聽兩句、記兩句;聽第三句,忘了第一句,盧庇達便得重新說。一個聲音、一組句子,絕非輕如鴻毛,而關係到一個神的記憶。遇見鄭王爺那晚,盧庇達不停地說。說,順著說,揀感興趣的說,挑鄭王爺關心的反清復明說,不提民國與革命,不提金融風暴,不提陸客自由行。盧庇達隔三十年才敢結論,1967年5月,蔣經國時任國防部長,感歎鄭成功反清復明,「以王既倡義金門,此間豈可無以崇祀」,立延平郡王祠。政治無法立神,只苦民喃喃的述說、難民聽天由命的無奈、災民恨天怪地的指控,以及平民大眾對平安的渴望,集合這些的「說」,神誕生。神,應疾苦而來,並非顯示神通,不在說明祂是神,一座廟,是自大,是狂妄。鄭王爺困住了,被造為神,卻不是神、不是人,也不是鬼。

盧庇達發現,不只是鄭王爺困住,他跟所有人,都囚禁在自己的故事,且不斷地說。說,挑愁苦的說、揀傷心的說。盧庇達說,我自個兒也說呀,怨自己離鄉背井,無法終老家園;怪沒能與妻子張巧璇多生幾個孩子;恨父親過世他還在趕辦金門、台北軍機。盧庇達省悟,鄭王爺顯靈這事,跟誰說,誰都不信,只因為他遇見的神,不像神,更像人;更因為我們是人,真遇見神,未必知道祂是神。

所以盧庇達說,三十年後,我帶兒子夜訪郡王祠,我當鄭王爺是一個人,一個老人,一個老了幾朝、幾世,都還不老的老人。盧庇達取下郡王祠香灰,回台北,於住家旁公園內一棵樹,抖落香灰。香灰抖下,倚著風,輕輕旋轉。

讓盧庇達驚駭走腔、盧乃斌震驚失語的,是錄像器播放父子夜訪郡王祠的畫面。郡王祠前並無風獅爺,盧乃斌未設立機組,難道真如盧有吉說的,沒黏牢,鳥啄走遺落?而現在是2013年9月哪,錄像器的紀錄也閃著2013年,9月10日,凌晨4點4分,但記錄著兩年前的事。

錄像器記錄消失的時光,已夠玄奇,接下來郡王祠前,一尊高挺的風獅爺,高三尺餘,日在額前、月在腹下,出現畫面。盧庇達小聲說,那像是阿祖說的青嶼風獅。祂朝夜空嘶吼,盧庇達父子不禁細聽戶外,聽見許丕福粗聲粗氣地問那是什麼?盧乃斌掩住許丕福嘴巴,彷彿他們置身現場,怕出聲,驚動眾神。盧有吉不知何時憬醒,瞧得目瞪口呆。

四人屏氣凝神,錄像器並無收音功能,此際畫訊回傳,竟聞嚎嚎獅鳴。

青嶼風獅嘶吼後,光驚閃,像乾雷,像農地春雨後,花生抽苗,一叢叢。一尊風獅變百座風獅,有一隻啣油麵,到郡王祠,頭皮癢,抓兩下,摳下盧乃斌、許丕福裝上的錄像器,扔一旁。許丕福結巴地說,不會是號召大軍,要找我們算帳吧?盧庇達認出瓊林風獅,說那尊風獅爺是先祖點眼開光的,許丕福問清楚是哪一尊,以便群獅攻來,能找得著說得上話的風獅爺。

瓊林風獅似受青嶼風獅與眾獅請託,入郡王祠大殿,請出鄭王爺。鄭王爺走出,見眾獅吃一驚,往裡走。瓊林風獅好說歹說,鄭王爺半透明的頭探出門廳,指點眾獅,似把風獅爺當下屬了。鄭王爺說著說著,臉色焦慮,懷疑什麼因緣,竟身陷獅群?瓊林風獅再走,跟鄭王爺說話。盧庇達覺得瓊林風獅身態熟悉,一想,像四十五年前,他遇見鄭王爺的模樣,不斷地說,說。眾人瞧得出神,許丕福低聲說,真好奇祂們說什麼,能調高音量嗎?錄像器沒收音效果,盧乃斌仍將音量調整調到最大,沒料到真聽見聲音。

你們說,你們這群獅子跟鄭經一樣,都是我的孩子?可我不記得曾娶獅子為妻。你們說,我砍光樹,造船到台灣,清廷報復放火燒金門,從此島上多風災?不會吧,鄭王爺指月下蓊鬱樹木,又訥訥收手,忘了因何指樹;或許並非指樹,而指月亮、指天空、指時間,或者,並沒有要指陳得那麼遙遠,而隔著薄薄的朝服與皮膚,指著一股痛。那股痛鑿在心,但我為何指向外、指向天空?我為何會在這座廟,陪一群獅子,難道我是馴獸師、還是我瘋了?

你沒瘋,來,聽話,我們的父親,現在卻像我們的孩子,不足歲,還健忘得很,瓊林風獅說,但是沒關係,我們記得你遺忘的記憶,連你不知道的,我們都知曉了,沒關係,事情已經來到事情現在的樣子了,沒有人──嗯,沒有神,能夠翻轉時間,那就維持事情的本貌。來,我們送你到台灣。台灣,你說為何是台灣而不是內地?因為彼岸,有人念你、信你,時常翻新你,如農夫翻土。海那邊,你是神。

鄭王爺問,神是什麼、當神好嗎?為何要當神?瓊林風獅不答,遙望台灣。時光退兩年,從一座公園、一個人、一棵樹、一小包抖落的香灰……香灰隨風散,彩霞兩岸生,人與神的慈悲融合。走吧,我們的父親,別困住、別再受苦,忘了你是誰的父親、你是誰的臣子,最好也忘了你是神。瓊林風獅說完,青嶼風獅會意,伸獅爪,如大帥點將,點了哪一尊風獅爺,哪一尊就跳上彩霞,伸手腳、拉身體。第二尊踩上,走到第一尊風獅爺極力伸展的遠方。第一尊抓住第二尊的腳。第二尊再盡力伸展。接著第三尊、第四尊。

許丕福驚訝,祂們又像接龍、又像疊羅漢,何不揹扛鄭王爺,往台灣一跳?盧庇達說,料是風獅爺法力不足。盧有吉想起飯店高,小心拉窗簾,遙望郡王祠。風獅爺不是高壯就是矮胖,如今細長如棍。拉長的風獅爺顫抖不已,為吞風而開大的嘴都緊閉,為逞威風而雕鑿的鬃毛一一立起。風獅爺橋搭到海中央,青嶼風獅當仁不讓,扛下最重的負擔。祂化一道光,溜閃就到橋盡頭,三尺長身軀、變三里、三百里,青嶼風獅看見台灣岸上燈火輝煌,祂伸展,吸口強風,大喝一聲,氣憋住。再長一公分、再長十公分都好,都愈來愈接近彼岸;都愈來愈靠近,我最後看見的月亮。青嶼風獅的法身出現變化,像條蛇、像披頭散髮的土人,揉結一團。四人發覺螢幕上,青嶼鄉、風獅座前香爐底處,驚閃一道光,投入風獅爺橋。彼岸未到,青嶼風獅力到盡頭,福至心靈,閉上眼,淡淡微笑。群獅激憤,感受青嶼風獅心念,不待瓊林風獅號令,一尊跳上、又是一尊。大喝一聲,就把苦痛忍住。

渡人難,渡神更難,鄭王爺儘管失憶,失去他的歷史,亦感受了獅群的誠摯與痛苦,長歎息,尾隨瓊林風獅,登上風獅橋。行將登陸彼岸,瓊林風獅讓出路。彼岸燈,沿島排,一層外還有另一層,依地勢蔓延,愈長愈高,鄭王爺想,祂會到達最高處,拿出手上的、同時也是心口的燈,高舉。

燈高舉,不管是人、是鬼、是神,都會看見。

鄭王爺挽手,向瓊林風獅揖拜,朝風獅爺橋深深拜下,再起身時,投入彼岸燈火。

畫面全熄。四個人呆呆望著雜訊,不知何時,錄像出現,一隻水獺、幾隻蛾、幾張結網的蜘蛛。(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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