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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老人與貓
◎平路
這幾年來，在父親旁邊，她看出一個不同於以往所知的老年世界。
裡面有很多祕密，甚至飄著淺淺的血腥味道，與一般人心眼裡的老年相差太遠，詭異到……無法向外人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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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說，她的貓咪身上的變化。
貓咪其實是她一手養大的。瘦巴巴撿回來一隻幼貓，當時還看不出特殊，後來毛皮漸次顯出層次，竟是大理石蛋糕一樣的棕色斑紋。
她跟貓咪很相親，下班時貓咪等在門口，最喜歡翻出肚腩跟主人撒嬌。但她換了新工作，經常需要到遠地出差，沒法照顧的日子便寄養在父親家。有一晚去接貓咪，貓咪躲開籠子，不肯跟她回家，她也看出父親的心意，貓咪從此就跟著老人住，成為父親的寵物。
每次在父親家再見到貓咪，都覺得貓咪更陌生幾分。除了偎著她父親，那位臉上依然有往日威儀的老人，貓咪變得不讓別人親近。
貓咪性情變了，身姿也露出緊張：總是頸子直豎，做勢欲撲，似乎隨時處於極度戒備的狀態。
見她坐在客廳，繼母出來打聲招呼。
順便蹬掉高跟鞋，拉起喇叭褲筒讓她看：「這隻貓，專門咬我。」腳踝上幾條爪溝，還有牙齒印，滲出細細的血痕。
父親轉過身，沒說話，便又繼續盯住眼前轟轟響的電視。
她注意到，貓咬的血痕跟繼母的腳趾甲一樣紅艷。
在客廳裡陪父親坐了一些時，貓咪大概顧念舊情，終於靠過來，願意弓起背讓她摸。瞪著那雙狡黠的黑眼睛，她把自己的臉頰湊上去，貓咪咂咂嘴，從貓咪細小的齒縫裡，她聞到陌生的、鮮血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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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父親過世，貓咪又回到她身邊。
隨她進家的第一晚，貓咪開始舔手舔腳，顯出放鬆的姿態。一天一天，原來那隻溫馴的貓咪回來了。纏著她一個勁撒嬌，翻轉露出肚皮，鬍鬚上沾著小魚餅乾的粉屑。
她隨便逗一逗貓咪，貓咪就伸出小而圓的舌頭，咪嗚叫著。嘴巴張開，一股貓零食的味道，讓她尤其知覺……貓咪回到了它本性中的慵懶貪食。
但前一年，貓咪夾在父親與繼母中間，那個三角關係裡，貓咪對繼母做了什麼？繼母對貓咪又做了什麼？而年輕的繼母，對她父親做了什麼？還有，她父親究竟對繼母做了什麼？……想著，她不禁毛骨悚然。
貓咪，比她，更知曉父親生前最後一段時光。
貓眼凝視著她的眼睛，有些祕密將永遠埋藏，貓咪抵死也不會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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