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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洛杉磯傳真】 隔著玻璃的山雨
◎王丹
那一天我知道冬天就要來了，寒氣藉著小雨的連綿不斷隱約浮現，落葉在風中打滾。就當做是向一個季節告別吧，收拾了簡單的行裝，我去海邊的山裡。一路上潮氣從車縫中鑽進來，世界變得有點模糊，但是又那麼真切。最近報紙上在說，量子物理學家證明意識是不滅的。是這樣哦？如果真的不滅，那一定會飄蕩在什麼地方吧？需要的時候它就會回來，就像現在。
上山的路上經過河邊的老城，破舊的連體樓房，混濁的河水，雜亂的菜市場，似曾相識的感覺愈來愈清晰。好像是畫面上挖掉了一塊，你也不記得曾經是什麼了，但是知道它存在過。這難道不是很奇妙的事嗎？曾經發生過那麼多的事情，現在好像被洗掉了顏色，淡淡地在某個地方保留下來，而我們已經忘記了它的形狀。可是似乎隱隱約約總是知道這樣的存在，於是有一種安穩感柔軟而堅強。我們在路上埋下了一些種子，不需收穫。
小鎮依山而建，俯瞰漁港和海洋。放眼遠眺，雨水打濕的視線迷濛遼闊，濕漉漉的街道也如同蒙上了一層霧氣。我們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但是我仍舊感覺到熟悉的氛圍慢慢聚攏來，親切中有一絲惴惴不安，彷彿多年以後，一切都未曾改變。不知道那座蓋在懸崖峭壁上的小木屋是否還在，是否還是酒館？還有那種散亂的星空與點點漁火，應當也還是一樣吧？具體的細節從來都不會被記住，但是我們永遠會被某些東西牽掛。時間說起來飛逝一般，但是從生命的高空俯視，在記憶的曠野裡也會顯得蜿蜒緩慢。我們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很久，駐足的片刻，還是似曾相識。
天黑前，我們落腳在前往金瓜石的路上的一間民宿。對旅行者來說，這是很舒服的房間，一張木桌，一盞檯燈，寬大的床和乾淨的衛生間。雨還在下，有愈來愈大的趨勢，風聲也灌滿雙耳。然而室內很溫暖，一切都隔著玻璃，所以山雨和寒冷都在外面，雖然感受得十分真切。就是要這樣的一刻，才可以真正地放鬆。我關掉所有燈，讓室外的昏暗的路燈拋撒一點光線進來，世界寂靜，風聲和雨聲在遙遠地方呼嘯，但是也構成當下的背景音樂。把自己浸泡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感到明暗對比的力量席捲而來。這就是人生最需要的時刻，靜靜地，我們擺平自己的內心，讓它能沉潛下來，像水面上張開的陽光，逐浪而行，但隨心所欲。當我們不刻意去想的時候，所有的感受不經意間就回來了；當我們以為一切都消失了的時候，才知道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天邊有一點晨光的時候我從夢中醒來，隔著玻璃的山雨不僅沒停，而且簡直是風狂雨驟。我沿著咯吱作響的木梯走到客廳，雨的聲音更加有氣勢了。然而，晨曦穿透雨簾還是一尺一寸地挪動，原木長桌，沙發，壁畫，地上的靠枕，從模糊的暗影中浮現出來。在日與夜的遞嬗中，模糊和清晰也是一樣地在更替。
我撐開傘，走出門，滿樹的花朵在寒風苦雨中綻放得星空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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