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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民主浸在血泊中 － 寫給前夜的楊翠
◎平路
前夜，魏揚的母親楊翠，以及許多在鎮暴現場學生的家長們，讓我想到《荷馬史詩》中特洛伊城的母親們。
焦急、心疼又心碎，小嬰兒總有一處腳踝，沒有沾到冥河的水。當孩子長成少年英雄，遇上阿伽門農的暴政，少年英雄挺身而上，卻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軀，身上還留有一處弓箭易入的練門。
前夜，同為母親，我能夠感覺到楊翠的心境，多麼悽楚又多麼悲壯，是自己血肉所分生出的兒子啊，從小懷抱著的嬰兒，一步步朝著母親學步走來，一年一年，長成深情、解事又敏感的少年，前夜，竟望著那年輕人用稚弱的聲音對眾人喊話，後來，竟望著他書生的細瘦手腕被加上重銬……是的，若是他活在阿基里斯的時代，他又怎麼能夠不仗劍而起？他又怎能夠不選擇征戰？即使事先已經預知那命運的神諭……
服貿三十秒過關的黑箱決策，以及台灣因之而來的不測前景，這鬱積多時的無力感之下， 即使有最激進的反應，年輕人的行動也應有被聆聽、被容忍的理由。相形之下，掌權的大人，明明握有許多對話的機制、握有各種扭轉狀況的時間點，卻一堆謊言無異火上加油。當整個運動明顯失控，這些大人卻下令鐵腕清場。畫面中警棒揮舞，倒在地下的學生們如同掛滿荊棘的受難者，水柱沖刷下，奔流的血痕如同戴上驚悚劇的鮮豔面具，「變了，都變了！」這是葉慈〈1916復活節〉詩裡所指的恐怖景象。
「變了，都變了！」當手持棍棒與盾牌的鎮暴警察撲向學生，當領導人啟動國家機器傷害坐在地上平和抗議的民眾，而我們一度期待的、一起呵護過的、當年民主前輩一步一腳印開拓出來的民主已經徹底變調。
經過前夜的鎮壓，未來一段時間，各種汙名化的陷阱之下，年輕人的行動將更被壓制；可以預見，未來一段時間，年輕人的心情將更為焦灼、更為躁切，其中許多人的青春追求以及創造力投注的方向也可能急遽地改變……
這樣的困難時節，除了是悸動時的安慰，文學藝術也有深刻的淨化作用吧。畢竟，處境愈是艱險，台灣要以小搏大，年輕人愈是不能心急。未來漫長的戰役中，年輕人需要智慧，需要理性的論述，也需要感性的傳奇故事。
前夜，當警棍當頭打下，無論你是否在鎮暴現場，用文學用藝術，請把那些孩子的事蹟化為可傳誦的故事。讓我們用影像或用文字，借助各種傳播管道， 讓這一夜年輕人英勇的故事悠悠地流傳下去……
有一天，台灣後起的年輕人將以清亮的嗓音念著：「如果世人傳頌我們的故事，讓世人聽見，我們曾活過那流血的夜晚；人的生命猶如冬麥般脆弱，但這些名字將存在記憶中；讓世人聽見，我們曾活在林飛帆的時代，我們曾活在陳為廷的時代；讓世人聽見，我們曾活在魏揚的時代……」
那是特洛伊的英雄史詩，當民主浸在血泊中，它也是盪漾在我們心中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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