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一封給老師的信

◎熊一蘋

不好意思，讓老師擔心了。

那天會進行政院，一來是我和同學會合的地點就在第一波闖入的窗邊。二來有同學進去了，當下我先考慮到集體行動。其他更多就是順勢。但進去了不出來，就是我的決定。我承認我只是抱著無論如何不至於被打死的心態等著被抬出去。回想起來，那晚在行政院裡根本無法得知完整的情勢。難怪裡頭的人會和我一樣想法。

老師，我身體沒受任何一點傷。因為我在人陣的最後一排，我是在幾乎清空時站起來走出去的。走過被拖著腳、拉著頭髮的人身邊。我沒看到，但有人被打。門口讓我們出去的通道都是警察，像腸子裡的絨毛要把屎推出去。有人跌在地上，他的腳被卡在牆邊，更多的腳從他身上跨過，也許踩過。我對著警察大叫有人跌倒，有人受傷，貼著他們的臉。但他只叫我快點出去。我沒辦法幫到那個人。還有更多人跌倒。我崩潰了。我在倒退著出去的中途，一個警察把一個似乎失去意識的女生推過來。說這你朋友，把他帶出去。我哭著把她抬到外面空地。然後我在一邊繼續大哭，被我的朋友帶離廣場。水車出動時，我還在警政署對面一陣一陣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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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以為無論發生任何事。一個人幫助另一個人都是最優先的。但其實不是。一個人可以完全看不到另一個人。江宜樺看到行政院癱瘓了，命令警察把它恢復。但在裡頭的是一群有意見的人。江宜樺不會看到，警察也不會。即使我們在他面前。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交通警察。看著他們帽子上的警徽，有衝動想撲上去把他狠狠揍倒。公車開過，汽車開過。我的耳朵都是「退回服貿」的口號聲。在我家附近的巷子到處張望是哪一家開了收音機。但噪音過去，口號聲又消失了。

老師，連這封信，我在電話裡、網路上、晚餐餐桌上。大概把我那晚的遭遇講了四、五次。我想我已經恢復冷靜了。我那晚真的很慘。心理的創傷讓身體的無恙顯得空洞。路上看到車開過都想跨一步去讓他撞個痛。

真的很糟。

我現在無法再站在抗爭的高度去思考事情。我決定不恨警察。抗爭時要把警察當成敵人，這是戰略思考。但我那晚的衝擊太大了，我現在沒有辦法。警察可能困於平庸的邪惡和生計的壓力，我覺得他們很蠢、很衰。但我不恨他們。

我現在不想相信組織那種龐大的，可能遮蓋人的眼睛的事物。國民黨、民進黨、警察、黑島青，彷彿都一樣了。我想去理解更多的人，知道所有糟糕的事為何發生，然後包容它。

我想事情結束以前我還是會去。不會再像那天那麼深入，但這情勢還是可能遇到危險吧。我覺得在現場的人想法單純點也不壞。我的想法很單純，我覺得政府不負責任。我還是假想政府是一個人，人民是一個人，我們的行為理應互相尊重。你做錯了，我要告訴你。我們一起變得更好。

我真是天真。

我超級害怕。我在行政院外有看到警察打人的樣子。要是我被塞到一棍子我就折斷了吧。但我沒辦法不去。要是一直龜在家裡，我也會折斷的。因為我連內心都很瘦弱。

我會在心理和身體的安全中找到平衡的。很期待之後再跟大家吃飯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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