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小鹿酒館

文◎龔萬輝

那是一個無法回去的地方了。你說。瑟縮在師大附近巷子裡的那間小酒館，自我們上次離開之後，沒幾個月就關掉了。現在那裡變成了一間洗衣店。有一天下午我放了學經過那個熟悉的轉角，聽見巨大的洗衣機隊伍空隆空隆地喧嚷著旋轉的噪音，突然又為這樣的情境而覺得傷感了起來，或許你那時伏在桌上醉倒的角落，現在正擺著一籃某人隔夜未洗的衣物。而我們那老是糾纏不清的記憶，彷彿也混合了濃稠的肥皂泡沫，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在歲月的洗衣機裡扭轉攪拌著。

其實我已不記得小鹿那間酒館的名字了，只有那個用藍色霓虹燈管框成的入口招牌還有著印象，卻忘了上面曾經寫過些什麼字眼。我們總是這樣說：「走吧，去小鹿的店。」其實也不過就是想找個有酒喝又不那麼吵的地方，而那些附簡餐的咖啡座或茶藝館也著實太正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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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們幾乎在那間昏暗的酒館裡花掉了大部分的週末。我的朋友怪胎經常在書包裡帶著地下絲絨樂團的第一張專輯（唱片的封套上就是安迪．沃荷印的那根黃澄大香蕉），他會走去吧台，向正在擦著杯子的小鹿說：「嘿小鹿這張酷哦，換上這張吧。」通常小鹿的酒館除了我們這掛無所事事的大學生之外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客人了。在幽暗的燈光下，只有路．瑞德的歌聲，從第一首的〈Sunday Morning〉開始低唱，以及隨著音樂瀰漫在整間店裡的我們搓揉了相似的一些哀傷和驕傲的情緒。

酒館門外晃過在師大夜市裡逛街的人潮身影，那被阻隔了聲音而恍若集體夢遊的街道畫面，和酒館裡正在播放著的屬於六十年代的歌聲顯得如此不合拍。我們還在幻想自己是被錯置在世紀末端的詩人和被人遺忘的電吉他手。那些間夾了詩句的老搖滾樂聲彷彿就只能屬於門內的情境。

許多年後的有一天，我打算寫一寫地下絲絨樂團以及那個在夢裡拼貼而成的六十年代，在腦海泛起的卻不是老戴著墨鏡的路．瑞德，也不是那根黃色的大香蕉，而是我們在那間夜闇的酒館裡漸漸被稀釋的身影。你望著遠方猛抽著菸，有人醉倒在洗手間的門口前面，我一個人無聊地旋轉著空酒瓶玩兒，看著玻璃杯子裡的冰塊緩慢地溶化在陳舊的節拍裡，一直到你說「回去吧」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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