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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關於海獅的回憶
名家奏鳴曲
〈點滴纏綿〉◎平路
一個月前去了趟美國，回來後，有時候還會想著加州海岸。
海岸線遼闊、綿長，平直的海灘上鋪著細沙。幾處彎轉的峽角，躺著一群群曬太陽的海獅（S e aLion），海獅肚腹貼著岩石，全身舒坦地伸開，在海邊曝曬著漆亮的皮膚。看在遊客眼裡，它們平和、寧靜（海獅偶爾會發出叫聲，遊客也覺得像天籟）、與世無爭，兀自成為一個完整的生態世界。
海邊，幾個人在慢跑。手腕綁著計時器，身上還繫重錘或綁鉛塊，一路滴著汗，氣喘吁吁。這自虐的行為，讓我看了就發笑，腦海閃過因為《達文西密碼》而浮出地表的、以苦修為志業的「主業會」（Opus Dei）教士。
●在加州，像聖塔芭芭拉（Santa Barbara）或者聖塔克魯斯（Santa Cruz）這樣的濱海小城，春末夏初，圍繞著那一群群海獅，當地報紙上會呈現居民、遊客、生態保護者的不同觀點。
譬如說，海獅的利益優先？還是居民的利益優先？海獅是遊客的寵兒，但對海岸線的居民造成頗多不便。在它們逗留、遷徙的週期之中，海獅不時占據人類嬉遊的海灘，還會毀壞甲板，驚嚇住戶，日夜發出吵人的叫聲，逼得岸邊居民以每一小時10元的工資雇人（被雇的人站在岸邊，只需發出噓噓呵呵聲，想來是一份理想的工作）用嗓音驅趕，不讓海獅棲息在自家附近。
沒人有權力傷害它們，海獅是被保護的動物。它們過得安適，正以每年增加68%的速度繁殖，單在加州海岸，就有三、四十萬頭終日徘徊。居民的噩夢，將是海獅的數目比居民還眾多。
海獅棲息的岩層旁邊，見到一座座煉油平台。想來油輪從這裡上岸，再運送到美國各地。
在天堂一般的加州海灘，突然想到美國在資源分配上的強權角色，以及美國角色跟產油國家內戰頻仍的關連性，這關連也變得不真實起來。
或者，應該反過來說，美國加州，才不真實地──像個人造天堂。以致於在紛亂的世界上，這裡小城中的大事竟是：今年，海獅哪一天會離開？什麼時候會開始牠們季節性的大遷徙？
●在香港，汗氣的人群中，我想到躺在海邊岩石上的海獅，四肢攤開，不被人打攪，甚至不被海浪聲打攪。
亞洲大都會裡，行人腳步都帶著緊張。最近在媒體爆紅的巴士大叔說對了：「你有壓力，我有壓力。」比起加州海岸天堂的日子，回到亞洲，就重新投入壅塞、潮溼、喧鬧的日子裡，人人似乎正努力拚搏，經由拚搏，以為獲得了某種充實感吧！像綁鉛塊重錘的慢跑者，只有流汗才覺得暢快？──還是更像那「主業會」的教士──受苦，自虐式地受苦，為了虛度這不圓滿的人世，也為了接下去的，人人終於可以像海獅一般……慵懶舒適過日子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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