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廣告贈品：不假外求的人生

◎范羽成

家裡的倉庫益發飽滿富足。打開儲藏室的門會擔心裡面的物事潰堤流出。

那是外公外婆的傑作。他們的老年生活一點也不無聊。不是那種只能以各式各樣飯前飯後睡前藥做為時間刻度的日子。以前看他們的日子就是寫寫書法，打一人牌，讀讀報紙，念佛，偶爾站起來看看房子裡有沒有什麼東西沒有擺在該擺的位置或有沒有什麼該關的燈沒關上，吃早飯，吃午飯，吃晚飯，在電視前打瞌睡，洗澡，睡覺。但其實不是那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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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外公會被外婆拉著出門，到里民活動中心，「聽廣告」。付十元的入場費，固定會有一批贈品，有時是米，有時是麵，有時是洗碗精，有時是一袋數包衛生紙，有時是油鹽醬油烏醋，各類贈品怎麼看價值都超過十元，十分划算。偶爾接受了廣告的推銷商品買下一些零食、家用品與營養食品，也是物美價廉。兩個老人家每天上午聽一場，下午聽一場，一天就拿了四個贈品回來，偶爾買些抹布零嘴等，久而久之堆得家裡滿滿的都是，衛生紙眼看已經數百包，尚未開封的烏醋跟醬油各有十數罐，洗碗精三、四十瓶，米呀麵呀成打成打地堆著，根本用不完。看著家裡這樣富足，老人家好喜歡，每天繼續用力地出門聽廣告，時間都要抄成表，什麼都能慢就是聽廣告不能遲到。

用不完的東西有時造成家裡的困擾。然而又怎麼捨得阻止老人家？兩個歲數相加已經超過三個甲子的老者，能這樣有著硬朗的身體，自理生活，抄好時間表，每天相對無語地吃好早餐，出門聽廣告，拿回贈品來，在兒女回家吃飯時讓幾大家子人各帶回去用。這些物事是他們生活豐富充實的人生。

外公是外省人，四十多歲才結婚，外婆也遠道嫁來這個家，送貨、開澡堂、經營餐廳，過往一世什麼苦都吃過，人生什麼浪頭都見過，現在的生活不是待在輪椅上或養老院裡，而是可以聽聽廣告，打發時間，拿到一些實用的物事，成就自己與子孫無虞的生活。

他們情願這樣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兩老總是九點多十點就睡了，鼾聲穩穩地傳來。乾乾的瘦小的身體躺在床上的樣子如同兩座生礦。遍布全身的老人斑，鬆垮皮膚，骨骼佝僂，這兩個裝滿時間的身體，日復一日，外婆念經，外公讀報，一早起床默默無語地對坐吃早餐，一天都不講上兩、三句話，然後必定換好衣服出門，一起聽廣告，拿些物事用品回來，放進儲藏室裡，謹慎地分類排好，那是兩老每日當中最容光煥發的時刻，對這些贈品如數家珍。

我在想外公外婆有沒有過什麼煩惱。後來又覺得這種問題對他們來說應該境界太低了。再過幾年外公就活了整整一世紀了，外婆的年紀也直直追逼上去。他們的眼裡看到我們現在的生活裡所著眼的這些煩惱，應該都會覺得不像是煩惱吧。倘若儲藏室裡有米，有衛生紙，有做菜時堪用的調味料，走出儲藏室也有遮風避雨的家，有兒孫，這樣不假外求的人生，怎麼會有煩惱呢。

人應該要像那樣活著的，我總是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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