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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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3之2 - 告解

2014/10/06 06:00

圖◎王樂惟

◎章緣 圖◎王樂惟

上課時間到了,同學都在教室等著,老師卻沒來。等了一刻鐘,她感到不耐煩,拿了水瓶手機,推開旋轉鏡門要走,眼前擋著一個人,高且瘦,穿了一身黑,帥氣的短髮,丹鳳眼,眼尾往上翹的眼線,長翹睫毛下一雙閃著寒光如寶石的眼睛。被那眼睛一掃,她乖乖走到最後一排站定。

女神般的氣場。蓉如是形容這個叫艾瑪的老師。

拉丁舞初級班,第一堂教的是倫巴轉胯。艾瑪那彷彿無肉的身軀,扁薄如黑影,此時左一片右一片切出稜角,腰胯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俐落寫著阿拉伯數字八,後背肌骨嶙嶙,牽引著鬆和緊的線條。蓉試著模仿,卻完全不知道如何調動腰胯和後背,不禁急出一身汗。女神艾瑪無視於身後那些荒腔走板的模仿者,只是難如登天卻又輕而易舉地轉動腰胯,與此同時,身體其他部位被切割開來,文絲不動。這充滿性暗示的動作本應釋放出一種強大的女性魅力,卻奇異地維持著技術的展示,跟老師的眼神一樣有種科學計量的冷然。

下課後,蓉到前台繳了學費。

此後,蓉每週兩次去上課,沒上課的時候腰一直是痠的。腰胯慢慢可以轉動了,然後是前進,後退,時間步,紐約步,螺旋轉……就這樣認認真真學了大半年。這段時間內,她跟老師說過的話,數都數得出來。上課時,老師從不說跟跳舞無關的玩笑話或廢話,下了課立馬就走,不像有的老師會跟學生「劈情操」。因為仰之彌高,她不敢去請教關於舞蹈的問題,因為鑽之彌堅,老師的冷淡和寡言,讓她望而生畏。從小就不是怕老師的人,這是頭一回,她對一個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人心悅誠服。

老師的舞伴是小崔老師,聯手贏過多次大獎,兩人早就住在一起,步上紅毯是遲早的事。蓉想著,屆時一定要蒐羅來最新奇不俗的寶貝,獻給老師當賀禮。

蓉是個聰明人,可能舞蹈上也有點天分,這麼認真用心地學習,自然變成班上的「尖子生」了。老師開始注意到她。三個月後,老師頭一回喊她的名字,糾正她的動作。被老師一喊,她的心一震,腦裡有一秒鐘的空白。

老師愈來愈常喊她,有時一堂課喊了三、四次,她一方面又驚又愧,一方面卻又暗暗歡喜。老師注意到她了。大概從這個時候,她開始在晝夜之交醒來,腦裡第一個跳出的影像就是老師。上課時的情景在腦裡重播,她暗數拍子,想像自己如何完美地跳完一段舞,博得老師的讚許,想得心潮澎湃……

我忍不住打斷她,「你這是粉絲情結吧?何以見得就是,就是……」

蓉卻不辯駁,只是一股腦地把話倒出來,語速很快,背書一樣地,想必一個個失眠的夜裡,她就這樣在心裡說著,這些話被說過無數次,熟極而流了。

更衣室外的玻璃櫃裡陳售貼亮片的舞衣舞鞋,旁邊擺了一圈沙發椅,等上課或剛下課的同學,坐在那裡聊天,艾瑪也坐在那裡,休息,玩手機,喝運動飲料,等下一節課。因此,蓉從來不敢去坐在沙發上。她在更衣室裡拉過布簾,悄悄換下汗濕的舞衣,脫下舞鞋,在身體和鞋子的汗臭味裡,自覺又老又醜。不管她身上的贅肉怎麼在這持之以恆的鍛鍊下消失了,不管她的腰腹和大腿比十年前還要緊實,四十幾歲的女人畢竟不同於二十來歲。換好衣服,她低著頭出去了,經過老師時,如果老師沒看她,她連再見也不敢說一聲。

自慚形穢!我暗歎,蓉也有這天!

有一天,蓉經過一間小教室,聽到艾瑪的聲音。

在我的要求下,她形容了艾瑪的聲音。那是中低音,音質偏硬,很有幾分威嚴,總是很凶地指正錯誤,簡短扼要地給出權威的解答。我笑了。這實在不是理想的女聲,但從她敘述的表情看來,這似乎就是完美的聲音,艾瑪的聲音。我收起笑容。

蓉忍不住從門縫裡偷看。教室裡,艾瑪在幫一個同學上小課。艾瑪跳男步時更有一種冷酷和帥氣,後背一緊手上一帶,學生便聽令前進後退,轉圈下腰。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木板地上投下一個明亮的方塊,兩人一忽兒跳進方塊,一忽兒跳出來,框裡框外幾番進退。如果留在這框裡,如何?如果跳出這框,又如何?這時,艾瑪抬頭看到偷窺者,她連忙逃開了。

蓉的生活開始以舞蹈課為重心,所有的約會、出遊、購物和派對,都要配合舞蹈課的時間。舞蹈課把她牢牢釘在了上海,哪裡都去不了,哪裡都不想去。當她的座車轉進那座大樓時,便感到心情舒暢,搭電梯到七樓,推開哈皮舞蹈室的大門,她的一天才開始。

然後有一天,這天開始得有點奇怪,早晨的第一堂課,她早到一刻鐘,獨享無人的更衣室。就在脫得只餘胸罩內褲時,更衣室隔間的布簾被猛然拉開,艾瑪閃身進來。蓉驚慌到近乎僵硬,而艾瑪對她一笑,姿態瀟灑地脫下酒紅色的毛線衫,紫色素面的胸罩托著小小的乳房,蓉腦裡一片空白,艾瑪的胸罩也脫下來了,兩隻嬌小不見天日的白鳥輕顫著粉色的小喙。蓉背過身去,抖抖豁豁套舞衣,第一次還前後穿反了。布簾裡可容兩個人,如果更衣的動作不太大,不致於碰到另一個。她拚命縮,想把自己縮得像兔子洞裡的愛麗絲那樣一寸小,在此同時,身後那個人卻在無限放大,來自另一個溫暖身體的熱能烤著她,毛細孔張開來向外滲汗,她就像烤爐裡的麵糰,不由自主慢慢膨脹。空氣中有一股奇異的甜香,美好的事情在發生,葡萄要變成酒,她在仙境夢遊。艾瑪比她先換好,一件黑色的吊帶緊身衣,一條黑色流蘇長褲,帥氣兼嫵媚。拉開布簾前說,明晚在田子坊北極地酒館,她有表演,來看嗎?

週末夜裡的田子坊,充滿聲光和人影,很多外國人在這裡獵奇買醉。北極地就在田子坊進去後第二條小路盡頭,蓉特別早到,買了一杯瑪格麗特,一碟開心果,靜靜等待。四周喧囂,爆笑聲詛咒聲和菸味,有幾個洋人過來搭訕,她自顧自啜飲杯中酒,宛如參禪入定。夜更深了。平日有樂隊演唱的小舞台前,有人拿過話筒說今天是週年慶,請來好友助陣,給大家帶來激情的一夜,酒客們都鼓起掌來。

一個男人以如女聲般的清亢高音唱了一首空中補給,然後又深情無限地唱了一首王菲。她聽旁邊的人介紹,這人曾進了歌手選秀的半決賽。然後是電吉他演奏,震耳欲聾,然後是一個混血的女歌手……都要到子夜了,艾瑪才上場。

一身墜著黑流蘇豹紋緊身短裙,艾瑪悄立舞台中央,身體誇張扭出S造型,一手貼腰,一手高舉,五指怒張。蓉的心跳加速了。艾瑪表演的是一段倫巴、恰恰和桑巴組合,起首的倫巴嫵媚挑逗,化著濃豔舞台妝的她,表情一掃平日的冷淡,充滿了魅惑的神采,每個伸展和緊縮,每個旋轉和造型,都做得漂亮俐落,還有一種滿溢的性感,蓉在心裡吶喊著天啊天啊……這是她第一次看艾瑪在舞台上演出,她知道艾瑪舞跳得好,但不知道竟然好到這種地步。如果有人還沒有被那曼妙性感的舞姿擄獲,接下來的恰恰和桑巴,活潑的節奏和身體的強烈律動,便讓每個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全場此起彼落熱烈的口哨聲,氣氛一時high到最高點……艾瑪退場時,蓉把雙手都拍紅了,在眾人瘋狂叫好聲中,她也把嗓子喊破了地嘶吼著艾瑪、艾瑪、艾瑪!

腦裡迴蕩著這個叫聲,心裡也餘波蕩漾,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打著拍子,艾、瑪、艾、瑪。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坐到她身旁,勾畫著粗黑眼線,金灰色眼影塗滿整個眼窩,搧著兩扇又密又翹的假睫毛,舉著一瓶啤酒,已經半醉了。

哦,艾瑪,你太棒了。她像個小女生般輕聲說。艾瑪一笑。小崔老師沒來?艾瑪又是一笑。蓉不知還能說什麼,看看夜已深沉。你要走嗎?我可以送你。艾瑪說,他在陪另一個女人。啊?蓉一時不解。艾瑪笑得更厲害了,他沒來,他在陪另一個女人,跳舞……

那天,蓉一手扶著艾瑪,一手拎著艾瑪的化妝箱,顛顛倒倒上了車。司機小朱幫忙安頓好,輕踩油門往虹橋別墅區開去。艾瑪在車上倚著蓉哭了,嘴裡胡亂說著,蓉似懂非懂,只是攬著剛剛舞台上的女神,輕輕拍著。

國標舞圈裡的男學生本來就少,男老師永遠比較吃香。他們的課時費高,可以帶女學生去比賽,也能陪著到舞廳跳舞,因舞生情的例子有,但更多的是逢場作戲,有錢有閒的貴太太們藉此找玩伴,能擋得住重金攻勢的男老師不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竟成了圈子裡的潛規則。小崔老師的條件一流,本來就極受歡迎,最近更被一位新加坡的貴太太看上,前幾天深夜回來,寶馬雙人座轎車的鑰匙丟在了桌上。艾瑪一看就炸開鍋。這你也敢收?

小崔臉上掛不住,先嚷起來了,人家敢送,我怎麼不敢收?之前那些東西,也沒見你說什麼。艾瑪氣得臉都白了。你自己做的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小崔把艾瑪拉過來,嘖嘖嘖,你說你氣成這樣幹嘛?不是說好了嗎?我們的目標是存錢在上海買房,能買房就能結婚。這也是不得已的,我反正,哎,你也知道的,那些老女人……

在蓉那美輪美奐的別墅客廳裡,艾瑪一邊喝著解酒茶,一邊訴苦,淚水把濃妝都洗糊了。拒人千里的老師,突然變成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生。蓉以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寬慰她,說得艾瑪連連點頭,漸漸平靜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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