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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三獎】3之1 - 關於末日的愛情及其他(註1)

2014/12/28 06:00

圖◎顏寧儀

作者簡介:

陳大中

陳大中,1983年生,國立東華大學中文系畢業、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碩士肄業,曾任週刊文字編輯。英文很爛但目前私下在翻譯某本美國文學名著。

得獎感言:

寫完之後,我請不少人給予意見,到現在依然如此(不過大的改動從來沒有,因為我也不知道怎麼改)。最有意思的回覆是:很有趣,但這不是小說。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則說:缺少吸引讀者的結構,不太成故事。我覺得這個說法沒錯,但如果有幸找到下一個題材、寫下一篇小說,我還是想寫一個不怎麼樣的故事,盡力寫得好看。

★★★

◎陳大中 圖◎顏寧儀

世界末日不是一天造成的。

絕對不是,不是那樣的,雖然它有時被敘說得很突然,尤其是在電影裡(電影裡的愛情故事都沒那麼突然),但完完全全不是那樣子的。它不是:長官你好,這裡是世界末日,向長官實施通訊測試,請問長官是否清晰?清晰。然後小美家就爆炸了。這種爛到爆的冷笑話。不是。即使是在電影裡,地球快要毀滅,要被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小行星(或彗星)撞擊,要變成一顆爛番茄爛芭樂爛西瓜了,或者人類(還有狗)都變成了殭屍……好歹那個小行星(或彗星)不會是突然冒出來的,而是一直存在了很久直到某些亂七八糟不知道的原因軌道和地球重疊了,那些會讓人(還有狗)變成殭屍的病毒也不是憑空出現,而是某個公司還是什麼(和╳國政府勾搭的)機構的機密實驗變態陰謀……就是這樣。

對。世界末日跟白蟻一樣,不是突然出現在你家。那些帶來不幸帶來厄運的動物,尋尋覓覓,挑選合宜的環境,繁殖,養育,勞動,辛勤地建築牠們的家,就這麼輕易摧毀人類的文明。簡單地說,跟人類幹的事很像。蟻塚裡有產卵室,育嬰房,各式隧道,包含取得水源潤濕巢穴便利工程的根本可以稱之為水井,以及通風管,打造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多數人類終其一生也就為了這些沒腦沒頭的幹活努力。我學藝不精的大學生活以及終於崩潰的研究生生活也差不多是這樣,從大學二年級開始我租了間雅房,床的旁邊是書櫃,還有電腦桌,椅子的後面還是書櫃和一張堆滿書籍唱片根本沒在用的書桌,所以我生活在一個由我打造隨我喜好隨時隨手可以取捨享受物質文明的空間。直到大學四年級我因為房東整修被迫搬了家,我萬般不捨把巢穴盡可能緩慢地拆掉,搬到樓下的套房。那裡馬上被我布置成類似的格局,只是多了間浴室而已。當然,所謂享受物質文明的主要成分不是讀書,是聽音樂上網打電動看漫畫(包含那些十八禁的)。這其中有很多有益的部分,不過也不必我在此詳論辯駁。

研究生生活的崩潰使我回到故鄉,只是我經歷其中一次末日的前戲。我很想抽菸。但現在不行。書大多裝箱,暗無天日地堆著,電腦(有的硬碟快不行了)的主要使用者轉給我哥,因為他電腦壞了,更重要的是如同沒有空間擺書,也沒有空間擺第三台電腦。我的私密巢穴一無所餘……過著某些方面比以前更不充實的日子。接著有一天我就被一個叫做政府的機構找去服兵蟻,服兵蟻首先要改裝外形符合標準規格(在改造過後奇怪的是,即使變得沒那麼標準了,皮條客卻總是認得出來),至於身體機能的規格問題他們並不急著處理,於是在我經過第一階段的身體與精神改造之後,我回到家,發現我的書有很多,很多,很多變成白蟻的家。

我放一把火把它們燒了。當然不是在房子裡。酒精可以在藥局買。死者無可計數但我憎恨牠們。至於我燒了哪些,現在連灰都沒了我也搞不清楚。清楚的是,有些書(寫的內容乃至美術設計)真的很了不起,有些書我這輩子都不會看完,大多數我看都還沒看,大多數我看完會忘記(這未必是因為它們比較不了不起),清楚的是我會更搞不清楚我買過哪些書又看過哪些,清楚的是關於它們我註定要得失憶症。清楚的是它們做為物質財產徹底變質,被我縱火焚屍,或是部分壞死卻也被我推入火坑。畢竟對於白蟻,Ungluckshafte,這種帶來厄運的動物,對於牠們繁殖的不幸不值得留情,牠們會不斷繁殖,像噩夢一樣回來。清楚的是我沒辦法保存,沒辦法累積,任何東西。那些封箱堆放的記憶不能再存在於世界上了。那些說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一定還不曾擁有。他們不懂得物質與象徵如何相輔相加才相成,不懂得這就是文化。白蟻當然不懂得人類的文化,還有人類是多麼傷心,當然不懂得牠們生活得好好的,怎麼會招來世界末日。

那之後,我繼續在一種叫做軍營的場所裡面進行兵蟻化的改造,平時手機都關機,放假時才開機,開機都膽顫心驚。簡訊繼續傳來白蟻的消息,牠們生生不息。有時牠們非常逼近我剩餘的財產,那些我從高中開始長成一個發育不良後來死掉的死文青的證物,雖然我不大喜歡做為一個死文青的自己,但人類需要證明自己的存在(兵蟻相對不需要),我繼續發動大屠殺,檢整堪用物資,畫定戰後復興區,以及那些將長久(也許不至永遠)荒蕪的地方。第四次白蟻通報時我站在車站月台,看著火車車頭亮黃色的燈光照過來逐漸過來,很想將手機(還有自己)丟進鐵軌輾爛。

在軍營裡我比較不會想這麼多,有空閒多半就去抽菸(雖然也不是很多一天還不到半包菸,因為沒那麼多空閒),雖然在(這一個)軍營買菸不是很方便。我都覺得自己真他媽真心喜歡抽菸像個死文青。我對自己說,真他媽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得憂鬱症。一定。絕對。肯定的。我腦子已經快壞掉或者已經壞了。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其實還是有辦法,軍營裡階級較高的人士會教育你,你要改變你的想法,各種刊物上的各種心靈輔導文章也是這樣寫,各種精神改造單元劇也是這樣演,退一步海闊天空,何苦將自己囚禁在思維的牢籠中,轉個想法,換個念頭,面對當下,調劑身心,享受愉快的生活,迎接嶄新的明天。不過他們跟它們不會明確地告訴你,轉換思維調劑身心靈有一個好方法,就是華語體系的言情小說及英語系為主的羅曼史小說所書寫的主題:愛情(可能伴隨著性欲)。面對世界末日,人類之所以能維續意志的堅定,通常都是有情感在背後支撐。面對世界末日,親情,友情,愛情,至少要選一個,統統有最好,賣給誰都可以,誰都會買你的帳。身在一個自我安慰已極其不便的場所,愛情(可能伴隨著性欲)並不是一個理智的最好選擇,但面對世界末日,身為對抗末日使世界免於徹底崩毀身心疲倦的……小人物(但在電影裡是英雄),我如何維持理智(兵蟻相對不需要)的高度運作?

結果愛情故事發生了。說到底各式各樣的世界末日一定要有這種感情糾葛的嘛……這才符合王道主流。何況,身在一個自我安慰極其不便的場所,感到空虛、寂寞、好冷也是很合邏輯的事。世界末日本來就該是一則愛情故事,不過,我的愛情故事算是從武俠小說開始的。

在開始武俠小說還有愛情故事前,我似乎得先寫一下我在軍營內外的下流幻想……我有點不願意這樣寫,因為寫這些會讓讀者覺得作者很下賤、是個猥瑣變態、整天意淫的人民公敵。儘管這可能是真的,但作者總不願意讓臭名把柄給人抓著打。總之,身為一個異性戀男性,我在軍營這個場所裡平日(從週一到週五)能看到的女性兵蟻最多是十個出頭(男性兵蟻則約四十倍),還不是每天都有這麼多可以看,而且身為一個外貌協會的內心卑劣的會員,有得看其實不見得有什麼好看的。我很想抽菸……她們有的,事實上是我所屬連隊(Company)中的多數,身體比例都怪怪的……簡單地說就是太矮,使她們像是沒長大的成人,或臉太老的孩子。再加上身材粗勇壯碩的類型,就高達女性兵蟻的八成強。事實上在外裝的規格標準化後,女性兵蟻要顯得美貌(以異性戀男性兵蟻之眼)不是件容易的事,也是件相對不需要的事,即使階級較高的男性人士仍為了某些理由要求她們在外裝上必須有足可辨識為女性的特徵……有時候真的沒有,也不見得是她們願意的,但高階男性仍會為此大怒。

所幸我從大學以來藉由各類型的色情攝影及色情漫畫中學習的,並不只是象徵物件的布置、光影鏡頭的分配,還有對不同類型對象進行審美觀、審美重點、「眼光」的調整,最重要的是基礎的透視法(可惜我仍舊不會繪畫)。所以她們大多在我眼裡都還滿可愛的(暫時)。即使在看見她們的內心之前(事實上終我一生應該都看不透),我總是先看見她們的外貌。所以我就這樣有時做一些下流的想像,主要對身材比例不會怪怪的少數。好比說,在連長臥室的床上,早晨的陽光從窗子斜射進來,白色的被單底下露出她光滑的皮膚、韌實柔軟的肉體,她什麼也沒穿。至於為什麼是連長室,我想那是因為連隊營舍中唯一有足夠私密感(而且有床)的場所只剩它了,這時候的她是連隊的士官,剛晉升中士,剪的男生頭已經稍微長了一點點……連長?肏他媽屄的他當然不可以在場,這個時刻是屬於我的。或者是那個女性伙房兵(那陣子我是伙房的採買公差之一,兼任上午打雜),在她削紅蘿蔔皮的時候……之後她拿了把刨刀給我叫我刨紅蘿蔔絲。叫我把青菜從髒水裡面撈起來,剁開。就這樣有抑制有拘束不露聲色的下流,萬一太超過時我會想想過去遇過的討厭的女人(這招非常有效,我相信不論對男女同性戀異性戀都有用,但是傷心又傷身)。

我有時抽菸時想這些,有時站哨時想這些。我們連隊的哨點,是在軍營的彈庫,一個人站。站哨時須要注意戒備閒雜人等襲闖侵擾,不過這只是一種模擬的狀況,因為在軍營內根本不會有什麼閒雜人等;為了使衛哨兵蟻不致太過懈怠使軍營世界渙散,強化衛哨模擬之真實性,在深夜清晨及中午傍晚時段有所謂查哨官,查哨官巡繞各哨點看哨兵有沒有打混摸懶,哨點器材有無損壞或未達標準化之狀況(而且哨兵蟻必須通曉這些情事並向上級回報以解決問題),哨兵蟻是否為合格之哨兵蟻(合格章蓋在識別證上)並確實具備衛哨值勤必需之常識如衛哨守則(註2)以及用槍時機(註3)等等,此一切最要緊之儀式是為「攔哨」(正式名稱為「盤查」,但「攔哨」此一軍營內民間用語幾乎已將之完全取代),哨兵將接近哨所之查哨官擋下,以進行三問三答:「站住,誰?」「馬國強。」「做什麼?」「開飛機。」「去哪裡?」「拚經濟。」

「驗證正確,查哨官好。」她當然不叫馬國強。這只是口令而已。「好,」她將巡哨登記簿拿給我簽名,問我:「口袋裡面裝什麼?」我的上衣左側口袋鼓鼓的,我說:「報告,原子筆和衛生紙。」因為過敏不斷擤鼻涕我帶著一大坨衛生紙。她說:「拿出來看一下啊。」大概是猜我偷帶違禁品(註4)想電我一下。她就是我們連上的中士。我掏出原子筆,一大坨衛生紙,還有三張被我遺忘的便條紙。前兩張上頭抄著衛哨守則和用槍時機,第三張則是我因為太無聊,胡思亂想,想入非非,鬼扯攬淡瞎掰出來的武林門派高手世系的關係圖表。

辜一峰、任二劫、白三機、莫四德、張五行。百兵門五宗師。孫六樵(逸樵)鐵拳無敵。孫禾美。

狄奧。

太山一清觀玄易門。海清子。虛離子。天塵道人。陳泰朗(喬世浮外孫)。

喬納森(齊博林義弟)。喬世浮。東方丈。東方芒(日澤)。喬淽春。

白鐵名(白鐵刀)。白韜光。白鑄成(鑄成派祖師)。……白玉山。蔣志明(蔣志清之弟)。(待續)

註1:本文內容高達八成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之人物、團體無關。

註2:一、服裝整齊,配件光亮。二、精神飽滿,姿態端正。三、械彈攜帶,確遵規定。四、堅守崗位,嚴密搜索。五、提高警覺,時時戒備。六、不看熱鬧,注意可疑。七、服勤認真,說話客氣。八、嚴格管制,仔細查驗。

註3:一、當生命身體受暴行脅迫,非使用武器不能抵抗或自衛時。

二、群眾暴動,非使用武器不能鎮壓時。

三、所警衛之人員、物資車船航空器受危害脅迫時,非使用武器不能保護時。

四、因防衛駐守之土地、場所建築物受襲擾或擅闖經警告仍不聽從非使用武器不能制止時。

五、要犯逃脫非使用武器不能制止時。

註4:所謂「違禁品」的定義範圍是看場合。好比說目前手機是可以帶入軍中的,但在執行衛哨勤務時手機便是不可隨身的違禁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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