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在自己的城市被離棄

名家奏鳴曲

〈致同路人〉◎董啟章

後來者：

你應該很清楚，在我們這個城市從事文學寫作，必須具有先知般的勇氣，和遭逢先知的命運的心理準備。在貧乏的文學環境中成長，你如何受到文學的召喚，本身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也許你也曾像先知一樣，對這召喚感到懷疑，做出掙扎，甚至是逃避。可是，最後你也不得不順從於內心的真正嚮往。你開始戰戰兢兢地寫作，尋找發表的空間，就像先知初次宣講真理，難免帶點生澀，或者過於衝動。然後你開始發現，只有你自己孤身一人呆站在曠野裡，所有的聽眾早已經離你而去。群眾甚至並不唾罵你或者反駁你，他們只是對你沒有興趣。他們任由你自生自滅，但也不願意讓你破壞他們的生活習慣，擾亂他們安靜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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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的人並不一定不「需要」文學，但他們「需求」的並不是你宣講的東西。你的文學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冷僻、太深奧，也太尖銳了。他們渴求的是容易消化的情感，崇拜的是偶像化的作家。在本城一年一度的夏日集體短暫閱讀亢奮中，他們蜂擁搶購書本，擠滿知名作家的講座，熱情地排隊索取偶像的簽名。而你將不會屬於此等通俗或外來知名作家的行列。你的作品將會靜靜地躺臥在龐大的展場的一個角落，得到少數好奇者的匆匆一覽，然後又回到恆穩狀態。如果幸運能賣出好幾十本，已經足以得到小書店老闆「暢銷」的讚譽。你也懂得迴避簽名會這類活動，以免門庭冷落惹人尷尬。你混在如巨潮般的人群裡，空氣中聞不到書香卻充斥著汗臭。你突然感覺到，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也不需要自己。儘管你如何大聲呼喊，你聽到的也只是空谷回音。你沮喪萬分，離開展場，站在海旁，祈求神拿去你的苦厄。

然後，在你的身旁來了另一個人，另一個年輕作者，另一個落寞先知。他也拿著自己的書，試圖宣講自己獲得的啟示。你們坐在一起，交換先知的身分證，也即是你們的文學作品。你在他的身上看見自己，另一個受本城人離棄的先知。然後他告訴你，在那邊還有好些先知們。他們都隱沒在人群裡，繼續發出微弱的呼聲，形成一個小小的群體，如同神祕主義的教派。他說：現代的先知們再也得不到神的支援，既不能呼喚天火也無法召叫洪水。我們唯有集合起來，期待共同的力量能產生神奇的效果。

前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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