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落花生與毛豆

名家奏鳴曲
〈一點偏愛〉◎新井一二三

我小時候，父親的下酒菜全年只有兩種。秋天、冬天、春天，他都吃落花生，夏天則吃清煮毛豆。

父親傍晚下班回到了家，就在飯桌一端邊坐下來，看著報紙，看著電視，開始喝啤酒。他酒量不怎麼大，每晚跟母親分一大瓶啤酒喝罷了。即使心情非常好，也最多開到第二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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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家的習慣是大人和小孩分開吃晚飯，乃孩子們先就餐，等母親忙完坐下來之後，父母才拿起筷子。父親的等待時間會相當長，平均一到兩個鐘頭，他都半躲在攤開的報紙後面，慢慢喝下恐怕早已不冷的麒麟牌啤酒。那時候，在他前邊總是擺著好大的盆子，跟洗臉用的差不多一樣大，只是材料不一樣。秋天、冬天、春天，在木頭做的盆子上裝滿著帶殼兒的落花生，夏天則在紅白玻璃盆子上裝滿著清煮毛豆。

父親說，落花生是千葉縣的最好吃。千葉在於東京東邊，是姥姥出生長大的地方，母親好多親戚都住在那兒。所以，父親提到千葉的落花生好吃，母親很得意似地。她從商店買來的烤花生，塑膠袋子大如枕頭，也保證給父親幾天內消費得乾淨。

吃落花生先要剝殼兒，稍微費事，因而合適當下酒菜。喝酒的人嫌嘴巴閒手頭閒，卻不見得要吃飽。夏天吃毛豆也是同樣道理；邊剝皮邊吃，既像工作又像遊戲，父親等孩子們吃飯的無聊時間，能容易打發掉。

大概是受了父親的影響，我長大以後也很喜歡吃落花生和清煮毛豆。住在多倫多的時候，每週去唐人街買了四川產的天府花生，味道香濃口感脆爽，美味極了。至於毛豆，在海外不容易找到新鮮的，一般只好到日資食品店買冷凍貨。其實，即使在日本，能買到新鮮毛豆的季節並不長，從六月到九月，一年裡才四個月而已。

於是，夏天在菜市場看到剛收割還帶根帶葉子的毛豆，我一定要買。回家後剪下一個又一個豆莢，馬上放進大量開水中。煮熟了，在熱騰騰的毛豆上撒把鹽，綠裡夾白冒出蒸氣，教我回到童年記憶裡去。當年，溼熱的毛豆代替乾燥的落花生，是夏天來到我家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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