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葛藤

◎昭武

又到春分，昨日午後天無雨，作興趁機將前院九重葛餘下的枯纏枝網，乾乾脆脆清除淨盡了。頓時，那半地下室的工作間，復原了南向的窗明向陽。

算來，這株九重葛與我們家結緣，也有七、八年了，年年大都有超長的花期。花來了，艷陽下盛紅如火海；無花時，綠密如林，無時不散放燦然生氣，而終也散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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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剛過完年，偕友去了趟南非。帶著病痛，觀了好望角海天交泰的巨景，還幾天在克魯格國家公園裡與野生動植物共處共遊於文明釜鑿鮮少的天地之間。才回家門，迎面看到這株九重葛枯萎了。還記得臨出門時，它健壯如昔啊。才十天就此病懨懨的，連是死是活都看不出來。趕忙修枝去葉急救，噴了益菌，期待春氣之來。半個春也過了，仍不見一線之生機。緣終散去，散得無一跡可循。

葛類、藤類這等蔓生植物，向來在漢文字的使用世界裡，光其名字就不討喜。誰會喜歡「葛藤」呢？特別是留存大部漢音的台語用群為然。若再憶上儒家的教誨，在意象上「君子」總像株大喬木，高大、正直、無華、不攀不附……想來，大料大用的杉、檜、柏木等，縱不排斥，當也難以欣賞攀藤這性子吧。而葛藤之類雖有或惹嫌惹煩的攀纏本性，卻也善於開花──花大、色艷，又成串、耐久。二相合看，二性同俱，還真像極了「煩惱即菩提」的味道呢！這相上揀擇的矛盾性，自也多見於世智辯聰上的利用意圖──為紫藤搭上獨立的棚架，只想賞花而不令攀煩了本屋；將多刺而韌的九重葛種附外圍牆，要了悅目，餘下葛刺之苦，讓牆上君子去消受；也做過藤牌去勞累刀箭之鋒……本就不愛葛藤之性，依然會因花色之美，依舊會因賣花人給它一個「台北紅」的迷人名字，而跟它結上了緣。當初也是盆植的，想限制其葛性之煩。然而其性極強，竟根穿盆底洩水小洞，自尋而入大地，還撐大小洞，終長成了大株。修剪成了不小的苦勞，破皮、刺痛成了常有之事。賞心悅目和葛藤纏煩都俱足了。

如今，幾度火紅之後，它又遽然走了，一無預警。來了去了，都像是敵人、小人、朋友、老師的去來。好個九重之葛啊！南窗明淨和光入室，在此瀏覽憶懷。恍惚之間，不覺又問：你真來過？你真走了？九重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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