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野台戲

◎許婉姿

去夏，我們在一場盛大的道教喪禮中與老叔公道別。

告別式前一晚，靈堂外駛入數輛花車，車身打印「孝女白琴」或「白鳳」等字樣。每輛車裡是一位女子端坐，她們仿照喪服款式，套著帶有寬闊袖口的白淨縟子，長及腳踝的窄裙子，腰部則纏繞一圈粗布條，並在背部綁成一個大蝴蝶結，流露出像是穿上一襲日本和服般的素雅婉約。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孝女，實在很好奇，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待其下車後，還發現當中一位且踏著鑲了銀邊線的低跟黑涼鞋，走在暮色裡，格外有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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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女們各自負責哭阿爸、哭阿兄、哭阿叔、哭阿公，並沒有我對亡者的稱呼，但長輩要我也參與，以顯出子孫滿堂的幸福感。

儀式開始，女眷紛紛披麻戴孝倒伏在靈堂前，隊伍拖得長長的，我頭蓋一頂大大的錐狀白絰，排在末幾位，四周變得白茫茫。輓歌，慢慢奏下，領頭的孝女唱出如泣如訴的曲辭，涕淚纏綿，非常地逼真，女眷也一邊挨蹭前行，一邊隨之悶悶哼哼啜泣著，當跪爬至亡者擺放處，孝女更支手撫著棺木嚎叫「你、怎、麼、捨、得、離、開、呀！」，一時間，女眷都嘔肝掏肺似地大哭大喊起來，孝女竟又將麥克風塞到女眷面前，讓如遭受撕裂一般痛楚的聲音透過擴音喇叭傳遍全鄉里。我驚訝極了，忍不住掀起白絰窺看這一切，不能相信如此私密的情感竟被搬演成一齣野台戲，而且是把悲傷具體化的最佳作品。

不知道過了多久，音樂止歇，女眷才一個個揉揉膝蓋站起來，稍微整飾面容，即進廚房洗洗切切端出飲料和水果，孝女則收拾著麥克風線頭，並把紅包擠進暗袋裡。儀式結束了嗎？幾個晚輩好疑惑在探問。

晚風涼涼的，哀歌消散在夜空中，靈堂地板上有一顆顆晶亮的淚水如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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