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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機場

2016/03/02 06:00

圖◎michun

◎崔舜華 圖◎michun

天生暈機暈得凶,飛機升空之後,我通常便陷入深沉的昏迷。通常服了暈機藥,加上出發前一晚睡眠不足,整趟飛行好比闇夜盲人般暈頭亂步,憋不住,就撞出一口懸宕的胃液。

我並不常搭飛機,但若情況允許,旅行時我還是偏好選擇搭飛機,不為什麼,為了節省時間。時間意味著體力,體力是基本能源,是旅途的前提,能多留一分是一分,誰都懂這道理。

鉅細靡遺,戰時夢

即使每次飛行過程大都是暈疼蒼白的,不過倒是非常熱衷於在機場閒晃。

機場裡的一切都不是固定的,包括機場本身的形狀、個性也不能一致。我去過日本成田機場、香港赤鱲角機場等規模宏大、旅客攢動的大型國際機場,上百列航空公司、航班代號和起飛時刻嵌在黑色平面上,流動,變換,閃爍如瀑布飛雪,如夜空銀河;僅僅做為觀賞,也能傳達出某種現代裝置藝術的神祕體悟。

松山機場、台東機場等國內機場則簡單明瞭得多,人們的去向與來意便清楚起來。手提一只公事包的該是出差,攜家帶眷者大抵是返鄉,拖鞋配T恤的背包客是一望即知的,口音的簽署更是隱藏不了,粵語爽脆,日語輕巧,韓語衝辣,各省鄉音敲鑼打鼓,擠在一處觀光。

至於離島機場,規模不比每天下班經過的台北轉運站大上多少,大廳涼涼地晾著幾列金屬長椅,人比椅子少,航班一天飛一或兩次,遇上颱風或天候差,束手無策的旅人只好揹起包包,回頭再往海邊走。

人在機場,總覺得應該學廣告看板上的喬治.克隆尼,把自己擱進咖啡廳,熱熱地點一杯浮著優雅漩渦的拉花拿鐵。興沖沖走近店面撞見價格,腦子裡轉一圈旅途預算,就悻悻然掉頭走向星巴克──沒到那分上,喬治.克隆尼?算了吧。

咖啡因流過緊繃的肌肉,身心變得溫煦,分外生起旅遊興致,轉身往免稅商店遁去。

機場裡的一切都是流動的,疊疊架架的樓層空間分割為一戶一戶的小套房,每戶均豎起落地玻璃窗,擺開商品陳列櫃,懸掛商品海報和折扣牌價,指示你、召喚你:在這裡,來這裡──但這裡不允許養成習慣,不允許念舊和倚賴,今日占據最顯眼地段的店面,明日忽然改姓易主,而且在極短時間內就抽換、搭建好另一座嶄新完整的品牌國度,另一套消費密碼,貴賓卡得歸零重啟,一切有如幻術蜃樓,徒留一片不明就裡,終歸只能習慣自己的不習慣。

機場是一個鉅細靡遺的戰時之夢,像一座載金嵌玉的蓬萊島,浮於國與國、海與海的分際,各種語言、欲望、動機、目的如大批魚雷潛伏水底,暗自竄流,每踩一步都是空心,每次重遊都像夢遊。所有的購物皆立念起意,所有的香氣都包藏貳心。胡晴舫在《旅人》裡寫道:「階級是身分。當一個旅人移動時,階級跟著旅行。透過你的機票艙位、手錶、皮箱和給小費的方式,告訴新社會裡的陌生人你的身分。」我的信用卡額度太少,年紀太輕,階級的天眼不樂見我在GUCCI或CHANEL揮霍一隻包包、香水或高跟鞋,但容許我暫啟後門,踏進免稅菸酒的門廊,揀回一條HOPE或LUCKY STRIKE。

階級無法消弭,卻可以暫時擱置。族群差異、語言鴻溝與口袋深淺,一進入機場吸菸室便輕易地柔焦圓化。買完了菸,接著找香菸符號的指引標誌,吸菸室通常位於機場的邊緣,護照國籍各異的陌生人共處一室,煙霧蒸氳,每張臉藏進各自的心事,僅有擦火和拆菸盒的聲響不時躁動,偶爾浮起一句「Got lighter?」、「借個火?」嗓音壓得極低,轉眼又沉入池底。蒼白日光燈下,或金紅或漆黑的髮色盡數轉灰,空調強大,寒氣逼人,落地窗外無數巨大金屬造物升起又落下,頃刻間萬物寂滅,惟風蕭蕭,竟像世界的盡頭。

藉由飛行,參了禪

相對於機場的活色生香,機艙內部扁平得像場鬧劇:孩子吵鬧不休,少年大呼嘻笑,嬸婆們熱烈傳遞免稅商品DM,指揮著這牌的香水給妯娌,那牌的巧克力給姪兒;前座的行李太貪太胖,一晃滾落置物架,差點砸中身下乘客的腦門──焦慮,煩躁,憤怒,不耐,眾多情緒的微小支流匯集為集體的噪音河川,艙門一關淹過七孔。你在心底祈禱:讓這些人安靜點吧,等等起飛時又得耳鳴的。

直到升空。對飛行來說,最短促最關鍵的就是升空與降落,飛行中最有意境的地方。當機身在跑道上緩慢轉向,加速助跑,輪架騰空的一剎那,從窗格望出去,機翼獵獵地擊打著氣流,你與其他人突然間擺脫了萬有引力,一齊向上拔升,彷彿修道多年後終於證悟涅槃。

藉由飛行,我們取捷徑得了道,參了禪。至於降落,最精妙在於那落地一瞬間,機身觸及地面時狠狠地一震,肉身從空中被甩回地面,像一個終於了結的懸念。

朋友B多年來往返台北巴黎,他不和家人見面,也不喜送別場面,每一回都是隻身遠行。有一次他服藥服得多了,意識幻作大城市裡一縷孤魂,凌晨4點鐘搭計程車跑到桃園中正機場,坐在大廳中央看一批批旅客滑過。你看著人們抵達與離去,相聚和分別,你看著他們擁抱、親吻,神色淡漠、步履匆忙,你繞走於精品區、書店、咖啡座、行李背包和西裝革履之間,舉行只有你一個人的歡送會,在你內心獨白的感傷劇裡鞠躬。

B在機場獃了整整四個小時,這四小時裡,他在這世上是透明的,幾乎等於不存在的,像一小杯水傾入茫茫大海,任憑自己流過陌生人歡聚苦離的背景。「後來,我去出境大廳樓下的速食餐廳點了一份早餐。我邊切火腿邊忍不住想著:『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B苦笑。

你關上一個房間,你轉緊一道鎖,你在封閉的體腔裡逡巡難眠,渴求一回開啟,一份坦誠,一個轉機。你內心盼望的不過是孤寡老去前,能有一次真正放心把自己交給一個地方──沒有兒時夢魘、沒有舊日傷心,永遠新鮮、年輕、慷慨好客──這樣的地方是最開放、最自由的,當你需要時隨呼隨應,絕不為難。

而機場的一切恰巧也並不會變,為了迎接你這樣的人,它永不熄燈,它永不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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