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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往事留聲機 深夜裡的平快車
謝智博
每當現實團團圍困我在核心，總會想起深夜裡的那列平快車，想再一次地拋開一切跳上那火車；然而西部幹線已無平快車了，正如我亦失去了那樣的權利。
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那是仍有平快車在夜裡馳駛的年代，我們十六歲──我和高中同學振浩，我們偶會在週末夜裡相約在桃園車站，搭上深夜最末一班駛向高雄的平快車，那已是我們叛逆的極限，更是我們樂此不疲的冒險。
背包裡放著數本武俠或翻譯小說，那是待會談天的題材之一；唯一的一本英文片語書和數張單字卡，作為和現實世界的連結；一壺水，兩塊麵包，便是我們抗衡黑夜的全部裝備。
相似的家庭背景和性格將我們綰結在一起，自骨子裡逆出的衝動、取之不竭的感性、對周遭事物的敏感及心頭那填不滿的井，催促我們踏進這些末班車。深夜的平快車車廂中往往沒什麼人，上了火車後，我們會穿梭車廂間揀一節人最少的車廂，然後，在靠近車廂中間的地方覓兩個相鄰的座位，將兩個座位轉向面對面，（似乎只有平快車可以如此），再將座位旁的窗戶向上拉開，（喔！這是平快車上我最愛的特點！）旅程就這樣開始。
平快車從不偏頗更從不忽略任何小站，每個車站都停，一律平等，哪怕月臺上沒有任何旅客，它亦不吝為其駐足。我喜歡在列車停站的閒暇，下車吸一口夜裡清新冷冽的空氣，更愛那許多自己不熟悉甚或叫不出名字的小站月臺，立於其上，留下記憶裡的足跡，並讓想像力的觸角任意延伸，編織屬於這個站的故事。振浩通常不下車，因不喜被鈴聲或哨聲催促上車的感覺，他的態度是慢條斯理且優雅的，就這樣坐在原位靜待列車再度開往下一站。
有時夜裡會落下霏霏細雨，我喜歡將臉迎向那車窗外逸進的雨點，圖那一陣又一陣的清涼，任夜風自耳邊呼嘯，捲去內心自以為是且被放大的哀愁；有時夜色朗朗，月明星稀，一輪明月伴我們一道旅行，立時便明白為何那麼多文人騷客詠月抒懷，只恨手中這支拙筆無能生花來附庸風雅，徒留一抹殘影在回憶裡失真。
我和振浩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他對各國文化、地理和宗教、風俗民情知之甚廣，我對文學、歷史和政事略有涉獵，我們交換彼此對這世界的認識，毫無保留，直似恨不得將腦袋紋路攤開給對方看一般，車外，車輪敲扣枕木，響起一陣又一陣的節奏，有時激昂，有時舒緩，揉合談話聲、窗外的風聲和偶爾經過平交道的警聲，啊，閉上眼我似乎仍能聽見。
又有時，我們會翻閱英文書默讀，又或望向窗外退回自己內心的世界，把玩各自渺小的心事，沒有壓力，沒有不切實際的想望，更沒有現實世界殘酷的進逼，喔，那離當時的我們還太遠，只存在於如唐吉軻德風車般的想像中。
天亮了，也就快到終點了，到終站後，我們會各有目的地的分別，之後的回程亦各自成行，而下一次的旅程存在彼此的默契裡。
大學後，我們投向不同的世界，猶如在那些夜裡車窗外交錯疾駛的對向列車，義無反顧地奔向曾經在對話裡描摹出的圖景。如今，已失了曾伴我一同酣笑、作夢、與無數次小小冒險的你的音訊；只是偶爾在夜裡，想起那些日子裡伴著我們的平快車，便好想知道：「親愛的朋友，你好嗎？何時，能再與你一起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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