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西零／蒙巴納斯的故事 － 下

◎西零

我們吃完晚飯，走出穹頂餐館。其實，蒙巴納斯到處都是一百年前藝術家的足跡。天色已經很晚，我們正要結束尋蹤之路，一抬頭，看見圓亭咖啡館，自然還得進去坐一坐。我想起高科多1916年拍的一張照片，就在這個地方，有詩人馬克．亞高布、畫家基斯林、瑪麗．瓦西裡耶夫，還有年輕小伙子畢卡索，戴個鴨舌帽，叼著菸斗。他們圍坐在一張圓桌旁，正在討論什麼問題。據說當年的圓亭咖啡館老闆是個熱心人，這裡就像蒙巴納斯藝術家的第二個家。

高行健喝著咖啡，講了一個他自己的故事。半個多世紀前，他還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南京金陵中學讀書，學習成績優秀，想當科學家。一天放學後，他仍然坐在教室裡，被當時前蘇聯的一道數學競賽題難倒了，一、兩個小時都做不出來。這時正是江南春暖花開之際，一個柳絮團隨風飄到課桌上，讓他不禁驚喜，想到窗外的世界如此美好，這一生都要握著鉛筆解數學題嗎？想著想著，離開了教室。同學問他：「怎麼了？」他說：「這題做不出來」。同學說：「我們也沒做出來，急什麼？」他說：「不是這個問題，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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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圖書館，翻閱大學招生指南，想知道不做科學家，還能做什麼。無意中看到一本捷克雜誌《國際展望》的中文版，上面刊登了前蘇聯作家愛倫堡的回憶錄的片段。這一章講的正是上世紀初的蒙巴納斯。一些窮藝術家，白天給人刷油漆掙錢餬口，晚上到咖啡館聚會、演說，高談闊論，海闊天空。一天，咖啡館裡來了個年輕女人，把一個嬰兒放在吧台上，對老闆娘說自己去去就來，結果一去不回。老闆娘問咖啡館裡的顧客，誰是孩子的父親。沒人答應。最後，她決定收養這個嬰兒，每天向常客多要一些小費，做為孩子的撫養費。這個故事被愛倫堡寫得浪漫美好。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啊！少年被感動了，決定報考外語學院法語系，學習法國文學。而那個咖啡館正是我們此時所在的圓亭咖啡館。

我們在圓亭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咖啡快要喝完了。夜晚的天氣漸涼，昔日藝術家們聚會的地方，此刻只有我們兩人。街頭有一個老藝人，拿著薩克斯風走到我們面前吹奏，讓人感覺到蒙巴納斯的藝術遺風猶存。

「做為作家、藝術家，我正是沿著蒙巴納斯藝術家的足跡走向自己的藝術道路，一切都始於巴黎，完成於巴黎。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地方像巴黎這樣，能給人這麼多的自由、靈感和機運，充分實現一個作家、藝術家的夢想。」高行健說。

五十多年前的那個決定，是他踏上蒙巴納斯尋蹤之路的第一步，而圓亭咖啡館，就是他藝術道路的起點。現在，坐在少年時夢想中的圓亭咖啡館裡，眼前不是傳說裡的老闆娘和嬰兒，卻是一個吹奏薩克斯風的老藝人，想說些什麼呢？

「向蒙巴納斯致敬！」高行健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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