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陳怡芬／維度封印

◎陳怡芬

那天兒子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情，像要自白什麼似的，瞳光灼灼地說：「妳等一下聽到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不要害怕，也不要生氣或尖叫……」

水龍頭嘩啦啦流著水，高麗菜在漩渦裡如小日子浮浮沉沉。會是什麼事呢？上一回聽到這樣鄭重其事的口吻和措辭是廿多年以前，三更半夜裡舅媽以電話告知父親車禍身亡的消息。我停下洗菜的動作，神經繃緊望向他。在學校裡闖禍了嗎？還是發現了家裡隱藏著的而我不知道的駭人祕密？腦子裡轟轟鳴響，意念翻攪，千絲萬縷仍抽拉不出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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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房間裡養蛇，已經養了兩年多了。」

我沒有尖叫，眼淚卻不由自主簌簌流下，我終於探測到自己的底線了，關於母愛，畢竟不足以包山包海，吞吐天地啊。這幾年來，他飼養過貌似蟑螂的甲蟲、像鱷魚的蜥蜴、像蛔蟲一樣不住蠕動身軀的麥皮蟲，我縱使無法親近，竟也漸漸認同，將牠們視為家中的一分子了。可是，蛇，這個指涉邪惡，嘶嘶吐信的傢伙，我光是想到這個字，便感到有股暗黑的勢力森冷地蟄伏在某處，幡然一次張口，便可以吞噬掉一切。

隔天早上他外出上課時將房門關上了，我站在那扇封閉的門前默默地想，門後不及兩坪大的空間，是他的夢想保留區，豢養著寵物，也許還有少年瑣碎的心事或祕密，我已經不能再以全知全能的視角俯看他了，那個房間隱然成為我無法跨足的禁區。而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他關上門的用意並不是抗議、禁制或是啟動防禦的機制，那單純只是一種善意，想要維護我免於受驚嚇的自由。

是啊，關門的寓意複雜，有時純粹是基於尊重，而不是拒絕或畫清界線那類令人難堪的事。譬如臉書，因著文字歧義終致疲倦而崩壞的關係，封鎖的意義不全然是貫徹翻臉如翻書的快狠準守則，它隱含著一種不被察覺的體貼，像一場風暴過後的空集合。視覺淨空，封鎖者與被封鎖者不再有交集，從此在對方的人間裡蒸發，戍守著一塊不被驚擾的保護區，各唱各的調，各自熱鬧，各自寂寞。

兩個世界，並存並行，在各自的維度空間以自我為軸心運轉，那幾乎就像是一個平行宇宙的概念了。但是，謝絕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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