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我不愛台北

◎隱匿

偶爾也會有沒來由的溫馨湧出眼眶，偶爾也會有沒來由的血腥湧出喉頭……每當秋天的雲朵積聚在盆地的邊緣（而再沒有比這些更純潔的了），陰影在陽光裡醒來，歷史遺落於速度的車轍（而再沒有比影子更立體的了），而杜鵑花之後便是阿勃勒；大花紫薇之後便是台灣欒樹；還有槭樹葉紅色的手套在冬天的五個手指；粉飾太平的瓶刷子均勻分配在四季的白千層（而再沒有比季節更遵守交通規則的了) ……而那些在秋陽底下並不新鮮的景象們：比如，反差分明的違建們；五顏六色的捷運列車們；蓬勃發展的市招們；遍築高樓或墓碑的群山們；正以一種糞便比例的美學形式，切割著剩餘的，10月的藍。

以及金風淅瀝、白露冷冷（而再沒有比現實更超現實的了）……偶爾，也會有兒時搭乘的三輪車咿啞而過；偶爾，也會聞到了三合院的廣場上那些乾燥穀物的香；還有在斑駁的時光裡曬過的棉被與蘿蔔乾（而再沒有比文明更引人懷舊的了）每當蔡明亮那些陰暗的樓梯間被注滿了光；每當我們遊走於武俠片的空氣之間，對於公園裡尋常老人們便產生了城邦暴力團的想像（而再沒有比想像更安全的了）……在這個有夢相隨的城市裡，有溫柔秋風輕輕吹拂著斑斕的租屋廣告；有全地球第一大陽具以及萬物皆可當；有午餐時間的上班族們洶湧而過的馬路如虎口；以及世事無常，唯有買保險能得永生（而再沒有比未知的戰亂更足以安撫人心的了）……在這個凱子外交的城市裡，每一隻廣場上的鴿子都肥到飛不起來了，每一個瘦巴巴的少女都在減肥；然而卻也有爸爸們繳不起學費，有媽媽們必須帶小孩去投河；數不清的政客們，有最強壯的舌頭，卻需要威而鋼來挺舉軟弱；還有小市民們集體上看的樂透大夢（而再沒有比錢更容易從天而降的了）……偶爾，也會有沒來由的溫馨湧出眼眶；偶爾，也會有沒來由的血腥湧出喉頭。我想，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真是太美好了，我想與之同歸於盡（而再沒有比愛更容易被利用的了）水泥森林持續瀰漫著廢氣，車水馬龍持續著搖籃曲。然而根據火星上拍攝的地球照片顯示：萬里長城是看不見的；然而根據外星人的出差地球報告顯示：猩猩和人類是同一種動物（雖然再也沒有比人更厭世的動物了）……雖然每一次，當我搭乘的班機抵達盆地上空時，我也會不無溫馨地想著：「我回來了。」而這個令群星失輝的城市的眼睛，燦爛且安靜，仍持續地在純潔的雲朵之上數著，拇指姑娘的花瓣：我愛台北？我不愛台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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