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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萬邦之鄉.下

2006/11/14 06:00

◎古蒙仁 圖◎黃子欽

我和老不休真正打成一片,感情好到須臾不可分離,是在暑假的時候。南部的夏天漫長而炎熱,鳳凰花恣意地盛開著,天空彷彿在燃燒一般。知了群聚樹梢,從早嘶鳴到晚,一聲比一聲吵雜,天地間充塞著一股磅礡鬱悶之氣,讓放了暑假後的我們頓失所依,不知如何打發時間。

老不休一時閒不住,不是往我家跑,就是要我往他家跑。他家又小又窄,沒有前後院,能活動的空間很有限,不過卻有個那時仍十分罕見的冰箱,一早她母親去上班,我們便開始用開水做冰塊,然後泡糖水來喝。他還會拿冰塊來做物理實驗,把冰箱搞得像個魔術箱,裡頭堆滿了奇奇怪怪的顏料和器皿,桌上和地上都是殘留的冰屑和水漬,而這一切都必須在他母親回家之前恢復原狀。

此外,他家的藏書也多得驚人,除了他父母的工程和護理方面的專書,還有各式各樣的兒童或少年版的叢書,科學的、文學的、歷史的,加上一大套的少年百科全書,好像一座小山,有些剛出版的,連學校的圖書館都還沒有,看在我眼裡簡直就是一座寶庫,一頭栽進去就是大半天,有時都忘了回家吃午飯,我們便隨便烤麵包來吃。

他有個弟弟和妹妹,各差一歲,還有一隻小狗叫小白,脾氣都很好,也愛玩,看書累了我們便玩在一起,要玩團體遊戲時,一點都不必擔心人手不夠。連下棋時都有人觀戰,並在勝負決定後換人下,較勁的意味十足,每個人都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輕心。

假如我一天沒去他家,老不休等不及了,不用我邀請,就會穿著木屐,蹬蹬蹬地跑到我家來。比起他家那個密不通風的斗室,我家畢竟大得多,也涼爽多了。父親在屋後延伸出去加蓋了一間小房屋,有六席大,做為客廳和我的書房。朝外開了兩大片的玻璃窗,陽光可以斜照進來,十分明亮,也十分通風,坐在藤椅上看書或聊天,實在是一大享受。老不休看上了這兒,進了屋裡的玄關,便會進到裡頭,一待同樣是大半天。

我家後院有一棵芭樂樹,枝椏茂密,結實纍纍,旁邊還種了一棚架的葡萄,藤葉蔓生,四處攀爬,把後院乃至屋頂都蓋住了,人坐在裡頭蔭涼無比,暑氣全消。我們坐不住時,便會爬到芭樂樹上,隨手摘些芭樂來吃,一邊俯視路上的行人,遇有同學或朋友路過,也會採幾個芭樂丟給他們。

南風拂過,枝椏一陣顫抖,我們像坐在搖籃一般隨著輕輕搖擺,真是舒爽極了,我和老不休就這樣共度了許多美好的夏日時光。

到了下午二、三點,太陽不再那麼毒辣威猛,我們也忍不住地要往外跑了。帶了泳衣和救生圈,就往糖廠的游泳池跑,裡頭早就擠滿了人,大多是我們的鄰居或同學,呼朋喚友,一呼百應,大家噗通噗通全跳進游泳池裡,一時水花四濺,一顆顆小腦袋瓜在湛藍的水波間載沉載浮,悠游其間,真是暢快無比。

游泳池是我們夏日最喜歡去的地方,在當時的鄉間,一般人只能到河裡戲水游泳,既不安全,也不衛生。唯獨台糖員工子弟有此福利,羡煞了外面的民眾。每年夏天有大半的時間我都是在游泳池裡度過的,久經磨練,泳技甚佳,老不休新來乍到,當然遠不如我。打起水仗也只有被灌水的份,根本無力招架。但他還是不認輸,在漫天的波濤中負隅頑抗,最後只能丟兵棄甲,舉白旗投降。

碰上游泳池清洗休息的日子,我們便轉移陣地,到虎尾街上去閒逛。大白天艷陽高照,路上的柏油都融化了,走沒幾步路已汗流浹背,還有什麼新鮮的事值得我們出來壓馬路嗎?當然有,一是到租書店看漫畫,二是到冰果室吃冰。兩者都是我們的最愛,卻只能利用暑假時偷偷摸摸地去。

彼時中南部的鄉鎮,電視還不十分普及,到租書店借漫畫或小說回家看,是一般民眾僅有的娛樂,因此租書店十分蓬勃,街頭巷尾到處都有。我們不敢租回家,只好去那兒租來看。

一塊錢可以看三本吧,總之十分便宜,連小孩都看得起,手裡只要捏個五塊錢的硬幣,便可打發一下午的時間。看完後再去冰果室吃一客剉冰,渾身冰冰涼涼地走回家,那就是個充實而美好的午後了。

一般外省家庭父母管得嚴,很少讓子女到租書店看漫畫,老不休因父母都上班,沒辦法整天盯著,就讓他有機可乘了,也才能讓他混跡在本省人聚集的地方,體驗一般外省人無從接觸的庶民生活。我們這兩個「芋仔」和「番薯」,才能水乳交融地生活在一起;使得漫長而單調的暑假,充滿了無窮的歡樂和趣味。翻過這一頁,畢業典禮和升學考試就在前面等我們了,那也意味著我們美好而濃烈的情誼,就要告一個段落了。

翌年六月,我們在驪歌聲中踏出了校門。七月,在競爭激烈的升學考試中,雙雙考上人人欽羡的省立虎尾初中。

苦盡甘來,將書桌上成堆的教科書和各式各樣的參考書束之高閣,或論斤論兩的賤賣後,我們終於從六年的桎梏中解脫了。整整一個暑假,我們像去年那般,且更加瘋狂地共度了更美好的夏日時光。冥冥之中,我似乎有種預感,這會是我們相處的最後一個暑假。

九月,學校開學後,我們仍一齊騎車上、下學,在路上仍然唇槍舌劍,辯論個不休。但功課是愈來愈沉重,同學間的競爭也愈來愈激烈。因為被分在不同的班級,假日也必須各自在家溫習功課,我們無法像小學時那般聚在一起。成長不再是一種喜悅,而是一種負擔,多愁善感的我,已比別人懂得為賦新詩強說愁的滋味了。

果不其然,第一個學期剛結束,他就來告訴我,他們要舉家搬到台南了,因為在農試所工作的父親已申請到主管的官舍,母親也在台南女中找到教職。這樣的好消息正好應驗了我早先的預感,這個在本省人的環境中長大的外省囝仔,終究是要回到外省人的高級社區。我們之間這段「芋仔」與「番薯」的友誼,終究是要結束了。

他們搬家那天,糖試所開來了一部覆著帆布的大卡車,把我所熟悉的那些家具一一搬上車,許多同學和鄰居都來給他送行,並約好以後會寫信互相聯絡。車子就在我們揮手道別聲中,緩緩駛離我們的視線。

初中三年我們一直保持魚雁往來,畢業後我也遠赴台南讀高中,也到過他的新家拜訪。位在市郊的農試所主管宿舍,果然比虎尾糖廠的還要寬敞、優雅。有時我們還會相約去租書攤看漫畫,看我喜歡的日本電影。我一個人離鄉背井,在外地求學,他反過來陪伴我這異鄉的遊子,令我心生感激。

大學時我們分別考上輔仁和東吳,這時他們一家也搬到台北。外雙溪和新莊雖然遙遠,我們偶爾還是會互訪,只是各忙各的,慢慢地也就疏遠了。

誰知闊別三十年後,隔著大半個地球,我們還能藉著網路聯絡上。我反覆地看著他的來信,往事歷歷,又在我眼前湧現。我和他都曾歷經千山萬水,走過數不清的國家,心中最難忘懷的卻是我們曾經共同生活過的小鎮,而他將之視為他的故鄉,意義更為重大,也真正令我感動。

我於是打開電腦,給他回了一封信。今年九月,讓我陪他重回故里,去看看他曾駐足的那塊土地,憑弔我們曾經共度的那段童真而美好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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