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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踰越 的必要 上

2006/12/26 06:00

◎李有成

1993年10月7日瑞典皇家學院宣布,非裔美國女作家莫莉森(Toni Morrison)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台北的各大報循例在第二天的副刊印製專輯。其中一家的專輯發表了一幅二格漫畫,嘲諷莫莉森的獲獎是諾貝爾獎委員會玩弄平衡遊戲的結果。漫畫非常活潑生動,富於嘲弄的批評意涵。在第一格畫中,一位左手揮舞桂冠的黑人女士挽著一位代表諾貝爾獎的紳士步下台階,女士的左邊站著一群代表西方世界的男人,包括一位套著頭罩的三K黨人。其中一位評論說:「他們是專搞種族、性別、宗教、政治的平衡遊戲,還是真的在辦文學獎?……」

漫畫的第二格中間站著一位主教模樣的人,頭上戴著法帽,上書「諾貝爾獎」。他手捧桂冠,準備套在面前一位下跪的男人頭上,此人代表第三世界。主教左後方站著兩個人,一位代表第一世界,另一位則象徵第二世界;主教的右前方則站著幾位歡欣鼓舞的男女,他們無疑是第三世界的代表。主教開口說話:「我奉諾貝爾在天之靈名要你……不,賜你最高榮譽。」

漫畫家顯然對莫莉森獲獎頗有意見,我猜想當時他對莫莉森的文學產業可能所知不多,因此會有這樣的偏見。這種偏見顯然不獨為漫畫家所有,其實在我們的社會與文化中隨處可見,是我們最該警覺自省的一部分。這其中所涉及的當然主要還是再現(representation)的問題:在許多人的文化知識裡,黑色美國恐怕還是那個長期被白人媒體與好萊塢文化工業中介與再現的黑色美國。

黑人美學 力除偏見

對非裔美國文學乃至於其他弱勢族裔文學而言,再現自始就是一個極為複雜的議題。誰來再現?再現些什麼?如何再現?誰掌握再現的工具?這些問題及其答案無疑決定了再現的結果。我們對非裔美國文學的了解其實相當程度也是上述這些問題介入的結果。非裔美國文學的社群很早就注意到這個現象,而且一直力圖改變或翻轉這個現象。譬如早在1960年代,就有後來被稱為黑人美學(the Black Aesthetic)的文學運動嘗試重新界定黑白的文學關係,破除既存的文學偏見,以期建立新的文學疆界。黑人美學企圖自我形塑的乃是一個美學的對立系統,用黑人美學的理論大將倪爾(Larry Neal)的話說,黑人美學希望能夠建立「分別獨立的象徵、神話、批判與圖像系統」(Neal 1989: 62),其最終目的當然是為了對抗白人的強勢文化價值與主流美學觀點。要達成這樣的目的,黑人美學的主要工作大致有二:一是發掘、創造與建立非裔美國文學傳統。黑人美學不可能憑空產生,它必須根植於非裔美國人兩百多年來的日常生活經驗與文化傳統,包括黑人宗教、音樂、舞蹈、口述與修辭策略、街頭民俗活動等等。也就是說,黑人美學的養分必須來自非裔美國人獨特的歷史經驗以及此經驗所支撐的創作活動。二是摸索、形塑與創建一套屬於非裔美國人的美學標準與價值系統,藉以分析,詮釋,評斷非裔美國人的文學生產與論述活動。非裔美國文學既衍生自有別於美國白人主流文學的歷史傳統,就必須建立一套屬於此歷史傳統的術語、符碼與分析策略,才可能真正有效地詮釋與評論其文學生產。白人的理論與詮釋策略既受制於自身歷史經驗與美學系統所造成的文化偏見,顯然並不適用於詮釋與評斷非裔美國人的文學生產。黑人文學長期受到排斥、貶抑、變形、扭曲的命運,道理不難想像。總之,黑人美學相信文學理論與批評系統有其文化獨特性,其所隱含的種族與文化政治明顯在於:一方面消極地抗拒與顛覆白人的霸權文學理論與詮釋系統;另一方面則積極地建立一套以非裔美國人的歷史經驗與文化傳統為基礎的理論與批評系統,以新的語言與批評策略檢視非裔美國人的文學生產與文學流變。

刻板印象 歧視思想

黑人美學顯然很早就注意到再現的問題。再現的偏見最容易具體化各種各樣的種族刻板印象。刻板印象想要形塑的對象主要是他者(the other),目的是「為了控制含混狀態與設定疆界」(Bronfen 1992: 182)。他者即非我族類,陌生、神祕,其意義難以掌握,因此具有危險性,必須加以圍堵、控制,或放逐到邊陲地帶。將他者刻板化,正好可以否定其異質性與個體性,也就是否定其歷史。「刻板印象正是處理因自我與非自我(即他者)的分裂所造成的不穩定狀態的一種方式,目的在保留與監控秩序的幻覺」(Bronfen 1992: 182)。

種族刻板印象正是種族歧視思想與行為中最常見的形式之一,本身即是一種高度總體化與概括化的過程,是泯滅個別差異,模糊個人的獨特面貌,納入固定分類,代之以定型,並重複,強化種族偏見的結果。在我看來,刻板印象不僅助長邊陲化,更是一種思想怠惰、知識停滯或不長進的行為,其背後所潛藏的其實是一種對踰越行為的恐懼。

種族歧視之所以能夠深入社會各個階層,特別為社會中的強勢族群所信仰,並做為合理化其迫害弱勢族群的理論依據,顯然必須經過經年累月綿密的規畫與細心的設計;換言之,必須經過部署細節、列舉實證、製造聲明、建構理論等論述程序,並且透過國家機器和社會與文化機制進行教育與滲透,才能夠形成氣候,深植人心。鮑爾溫(James Baldwin)在黑奴解放一百週年紀念日以〈我的地牢動搖〉(My Dungeon Shook)為題,給他的侄兒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到:

這個天真的國家將你擺在貧民窟裡,其實早就有意讓你毀滅。且讓我精確地說出我的意思,因為這才是事情的真相,也是我與自己國家爭吵的根源。你出生在你出生的地方,面對你所面對的未來,只因為你是個黑人,別無其他原因。你的志向的界線就此永遠受到限制。你出生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它以諸多方式,竭盡所能蠻橫而清楚地指出你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沒有人期望你出類拔萃:人家只希望你與平庸為伍。不管你走到那裡,……總有人告訴你該往何處去,該做些什麼(以及該怎麼做),該住在那裡,以及該與誰婚娶。我知道你的同胞並不同意我這種說法,我還聽到他們說:「你誇大其辭。」他們不了解哈林,可是我了解。你也了解。不要輕信別人的話,包括我的——信任你的經驗。你要了解你來自何方。如果你了解你來自何方,你就知道:你要去向何處其實並無任何限制。人家早就處心積慮將你生命中的種種細節和象徵詳加設計,要你相信白人所說的有關你的一切。請你設法記住,他們所相信的,以及他們所做的、要你承受的一切,並不足以證明你的卑賤,反而證明了他們的殘酷不仁與恐懼不安。……他們其實陷於自己所不了解的歷史;除非他們了解,他們無法從中獲得釋放。……你不妨想像,某個清晨你醒過來,發現陽光燦爛而群星燃放光芒,你會有何感覺。你會深感恐懼,因為這一切有違自然秩序。宇宙中的任何變動都是令人害怕的,因為這種變動深深地襲擊了一個人對自身現實的體認。誠然,在白人的世界裡,黑人的作用就像一顆固定的星辰、一根不可移動的支柱:一旦他離開他的位置,天地勢必從根動搖。(Baldwin 1963: 21-23)

強國霸權 恐懼陌生

鮑爾溫這一席話無異於戳破了美國種族關係的面具,直指美國種族主義的核心真相,特別是種種規畫與界定種族關係的設計與結構。總之,黑色美國所面對的種族歧視其實是薩依德(Edward W. Said)在論猶太復國主義(Zionism)時所謂的細節政策(policy of detail)。鮑爾溫的話中另有一點值得注意。他對美國種族主義的描述顯然多出之以地理或空間修辭:「貧民窟」、「界線」、「走到那裏」、「往何處去」、「住在那裏」、「來自何方」、「根基」、「位置」,甚至於「固定的星辰」、「不可移動的支柱」等涉及種族歧視的聲明,無不都是地理或空間用語。這些用語清楚畫定了非裔美國人的社會與文化疆界,以及非裔美國人在疆界內所扮演的角色與功能。角色不能混淆,功能不能錯置,疆界更不能踰越,對白人的世界而言,這是「自然秩序」。一旦這些秩序稍有變動,一旦非裔美國人「離開他的位置」,用鮑爾溫的話說,「天地勢必從根動搖。」

在一個黑白涇渭分明的世界裡,踰越無疑是改變現狀的基礎,因此是危險的。在非裔美國文學——特別是自傳傳統——中,這樣的實例不勝枚舉。非裔美國人從許多歷史經驗中體會到,只有踰越才能挑戰或否定白人強勢種族的否定政治(politics of negation)。正如胡克絲(bell hooks)所指出的,「要拒絕被否定就要踰越」(hooks 1994b: 270),否則只好繼續接受現存的秩序。「如果有人不怕損失,不怕被禁錮在持續的孤立狀態中——不被承認,有人想改變某些與他們有關的事務,改變他們所生活的世界」(hooks 1994b: 270),每一個這樣的時刻都是踰越的時刻。踰越意味著跨界,也就是跨過已被接受的——不管願不願意——疆界,挑戰既有的規範,改變原先建立的秩序。換句話說,踰越也意味著否定——否定現狀,尤其是不公不義或充滿偏見的現狀。被踰越的一方固然會感到危險和恐懼,因為既存的秩序與規範可能就此動搖;踰越的一方也同樣要面對危險和恐懼,因為踰越不僅會招來壓制與反擊,踰越同時導向未知,導向陌生的疆界,而未知和陌生往往令人害怕。(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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