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0

◎馮平

丹尼爾在美東時區0時0分0秒於眾人一片喧嘩歡騰紙花飛舞猛開香檳狂吹喇叭互相紛紛祝賀的時候，就近深吻了一個門牙開縫身著米黃格子便宜襯衫碩壯有鮪魚肚的陌生年輕黑人，而且還吻了兩次，叫那人莫名又驚又喜之後，一切的傳聞都具體得不容再辯駁懷疑。

帕索的視線從丹尼爾的吻合移到我閤不上嘴也閉不上眼的臉上而終於接上我的視線時，試圖想伸手把我從空虛混沌顛倒夢想如生若死的時間定格中呼喚出來，但也只能站在這小酒館繽紛雜沓的琉璃球聲光之外微弱地誠懇地無奈地告訴我：有些事沒有辦法，就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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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辦法？我想沒有了。

是那天降臨之前的之前，我即有預感。沁涼的初冬天氣吹著沁涼的風，黑影尚未來，天光透明如洗乾淨的玻璃清清白白的亮在眼前又在宇宙之外捉摸不到，我有意無意間駛車到城東一座墓園。墓，死人之所。多數人知道富紳洛克斐勒生在這城，也死葬在這城，卻少有人說起。我正經過他金字塔形聳偉剛直的白玉石柱而猛然想起了丹尼爾，又驚奇得知他就住在與這墓園僅僅一牆之隔的小義大利區。

即使在那兒，時間依然繼續

──聶魯達，愛的十四行詩

梅斐勒街（Mayfield Street），小義大利區。這是本城觀光重點，信步走去，氣氛熱絡，濃郁飄香的咖啡館，撒上甘苦巧克力粉的糕餅舖，藝術家親自駐守的畫廊，佐葡萄美酒的風格餐廳，販賣教父電影海報T恤的小商店，彩繪聖母聖子大愛的天主教堂，開辦學習義大利語的活動中心，以及街頭廣播不停懈的拉丁民族伴以風琴有熱情節奏的男聲音樂，那是歡快的韻律，真誠的誓言，求愛的追逐。

數不盡成片成面常人不屑一顧也無心在意的青苔，長久以來細密布置生長在濕潤的粗糙牆石上。牆這面的青苔看盡了塵土，長伴著死亡；牆那面的附上了血氣，呼吸著愛情。一邊熱鬧，一邊靜寂；一邊是活人的天堂，一邊是死人的國度；一邊如水上浪花滾滾，一邊如天外之外冥冥。

一邊是丹尼爾，一邊是我。

哦愛與死，原來可以這樣緊緊相鄰。經上說，愛永不會停止。

是啊，因為還有愛，所以在那兒時間依然繼續。但弔詭地，每一個繼續，又都是消解，都是死亡。

愛與死，不棄不離。

這是0時0分0秒，我的時間停止了0秒。

他們早已告訴我，人對顏色的偏愛是沒有辦法的。

原來那是真的。

丹尼爾那一吻，是0的乘法運算，0的一次消解。

我抬頭看那旋轉的琉璃球，我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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