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小傳】看見梨，想起她

@徐正雄

母親在自家樓下賣菜，隔壁攤若有賣不完或長像不佳的蔬果，常會送給母親。

那天回家，母親從冰箱中拖出一大包梨子，這些梨子，顆顆碩大只是某處略微刮傷、撞傷，若真要花錢買，肯定不少錢，母親說那些都不用錢，是隔壁攤的好意，要我拿些回家吃，免得冰箱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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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兩顆回家，用刨刀削去褐色粗糙外皮，立刻現出雪白果肉，讓我想起了外婆。

六歲時寄居外婆家，外婆受日本文化影響很深，日日用粉底將自己的臉抹成雪一樣的顏色，外婆除了妝扮深受日本薰陶，連個性也受牽連。

外婆個性嚴謹、潔癖，與她同在屋簷下的我，小小年紀被她訓練成家事高手，拖地、洗碗…外婆常要我用蛋清替陽台植栽保養，上了蛋清的葉片，塗了指甲油般光滑柔嫩，像塑膠植物。

外婆愛面子，常常拿著外觀華麗裡面卻塞著報紙的包包去逛菜市場，就算沒錢，攤販看到那樣雍容的打扮，也不好意思不讓她賒帳。

儘管外婆外表體面，家裡也佈置得高貴典雅，吃的東西卻極為寒酸。

家裏常常煮粥，配蘿蔔乾也還好，最怕外婆逼我吃一些奇怪的東西，好多食物，長大後我仍不知是什麼，記憶最深的是，有次外婆滷了一鍋肉，夾了一塊給我，聞起來香噴噴的肉，一口咬下卻是騷味四溢，差點讓先前吞嚥的食物脫口而出，長大一點才知那是雞屁股，人稱七里香，往後只要遇見這種食物立刻避而遠之。

外婆給我吃的許多食物之中，最令我念念不忘的便是「梨」。

不知何人常給外婆一些損傷的梨，以前都是粗梨，尚未有現在這種雪白的「幼梨」，又稱「二十世紀梨」；也沒有「三灣梨」、「上將梨」……這種香甜脆嫩的品種。粗梨泰半痠澀，纖維也粗，外婆對付粗梨的手段就是刨皮、去心、切片，泡在鹽水裡，放在冰箱一天一夜才可食用。

經過這些簡單的手續後，粗梨搖身一變，從丫環變成千金小姐，香脆可口，雖然甜的還是不甜，但是口感大不相同，大概是鹽、水、冰的化學作用所致。

外婆白玫瑰一般的冷冽性格，讓兒孫們無法與她親近，我這個外孫，竟然是陪她住最久的人，除了六歲到八歲、還有高職時期。

這樣的個性，使外婆不輕易顯露心事，凡事藏得十分隱密，連病痛也不讓人看出來，聽說日本人就是這麼善於忍受，連311大地震也不抱怨；於是，當外婆送進醫院時，胃已經破了一個大洞，自尊心很強的她，一心求去，不想勞煩別人。

如今，外婆也離開多年，我常常會忘記自己曾有過這位親人，唯有刨開梨子，露出雪白果肉的一瞬間，會隱約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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