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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回歸單純
◎劉靜娟
爐台照片
舊金山的朋友在電子信中說他們最近整修了廚房，並且傳來三張廚房新貌的照片。過兩天又寄兩張，說是漏寄了的。
如此慎重地昭告「生活大事」，再看看那漏寄的爐台照──其中一張爐上放著炒鍋，底下冒著藍色的火焰，是更具體的展示，忍不住發笑。收件者名單還一長串呢。
去年傳的是兩口子旅遊的照片，大山大嶺、冰天雪地，讓人羡慕這一對退休夫妻的幸福優閒；現在傳的是這種家常，一方面覺得有趣，一方面想著，這算是回歸單純的幸福吧？
是年輕時就交往的朋友，每年幾乎只交換賀年卡，和後來偶爾的電子信；現在他卻認真地告訴我們這種「近況」。在廚房改頭換面完成後，他一封信中第一句是As you can see, we were sooooooooooooo busy.為了一個廚房，可以那麼麼麼麼忙，可以想見他們是多麼麼麼麼的歡喜！
6年多前我倒是去過他的家。那回，從年輕時就著迷古典音樂的他極力要我（和同行朋友）分享他的音響設備；在澎湃的樂聲中，他眉飛色舞，連皺紋都在笑。我的朋友很欣賞，說他保存著赤子的純真。
新廚房開張後，他來信說，有瓦斯爐和炒鍋，燒菜就是不一樣；已請了一批朋友共餐，這個週末又要另請一批，菜單如下：
1.冷盤：脆黃瓜、海蜇皮、醬肉。
2.上海紅燒肉。
3.紅燒獅子頭。
4.蛋餃。
5.醃篤鮮湯。
6.清炒西洋菜。
7.雪裡紅、百頁、豆干。
連菜單都展示了，自然也熱情地邀我們去舊金山吃他做的菜。
然後說他從報紙上知悉台北後車站附近有一家傳授烹飪的地方，信譽好，專業性質，學會了可以開店的；而且，不會的話可以隨時回去複習，一直到學會為止。「芳心大動，真要好好盤算一番了。」
寫日記
林珍打電話問我，同學們之前在某海鮮餐廳的聚會是哪一天？
為什麼問這樣奇怪的問題？她說因為在補寫日記，問了幾個同學，不是趴趴走，找不到人，就是「不記得」。
哇，寫日記，天天寫，而且沒來得及寫的，認真追記！我「驚為天人」，說非為她找出正確的日期不可。好在我有一本小小的行事曆，一翻即知。
告訴她是上個月的22日，距今天已過了25天！過了這麼久才寫，有點離譜吧？她說過得忙碌，上月中去花東遊覽的事也還沒記呢。
幹嘛這樣認真，要交作業啊！她說在我們這個年紀，有人一心一意去旅遊，過得很快樂；她呢，雖然也偶爾出去玩，和朋友吃喝聊天，有時卻寧可安安靜靜寫日記，心情可以沉澱，日後很多事也才記得。
說得深得我心，現在不筆記下來（或打在電腦裡），很多事都是船過水無痕，想破頭都找不到眉目，甚至可以和人愈辯愈胡塗。因為留下痕跡，細節追索起來容易得多，很多尋常小事都變得彌足珍貴；對於寫作的人來說，更大有助益。
但我不會那麼認真，非天天寫不可；更不會過好久了還硬要去苦苦思索，回溯，補記。
說到補記，最記得一位初中同學的日記，不為交作業，她是自己發憤圖強；可是經常在日期後加上：（補），我笑她是「十全大補」。
兒子們讀小學時，每到寒、暑假結束前也會忙著補寫日記和作業，不停地問：「媽，我們去動物園是哪一天？」「媽，前前天我做了什麼事沒？」氣他們不能「今日事今日畢」，不理；兄弟兩就互相切磋隨意編。
有過幾次經驗後，他們發現老師根本不看寒、暑假作業，便直接從課本裡「隨機取樣」亂抄──連填充題都來不及看上下文；所以讀起來牛頭不對馬嘴，非常爆笑。
現在，依我自己大半輩子的經驗來衡量，「今日事今日畢」真是非常崇高的目標，只適合拿來鼓勵「未來的主人翁」。
不過，像林珍這樣，「年紀大閒暇比較多了」的情況下，竟認真寫了幾本日記，而且「今年決心一日都不間斷」；縱使不時要苦苦追趕時間的輪子，考驗自己回溯的能耐，也著實難能可貴了。
凡事美味
這樣的主人真真少見，一坐定就教大家吃她從雲南帶回來的這個糖那個糖，吃無籽的葡萄，喝某種咖啡某種飲料。「這都是一等親才吃得到的。」
所謂一等親是指好朋友。
每嘗一樣東西，她就說：「很美味吧！」
有人吐槽，說只要是甜的，就是她的美味。果然幾個人對於她殷勤提供的食物都說「太甜了」。
不過當她端出一鍋蒸黃番薯塊時，大家一面抱怨待會兒要請我們去吃海鮮，還給吃番薯！一面連連說番薯好鬆好綿好好吃！
到了館子，每上一道菜，她就介紹這是紅菜、茭白筍、韭菜、白斬雞、豆腐鯊。每介紹一樣，都說：「人間美味，台北吃不到的。」
沒有多餘的佐料，人人欣賞它們天然的鮮味；雖然吃過了番薯，大家的胃口仍很好，連炒米粉都盛讚不絕。
因為「美味」聽多了，飯後主人炫耀住家周邊的風景，說小溪裡的水多清澈，小坡上松葉牡丹一大片，生態池裡的植物是村子裡學生的教材等等時，就有人俏皮地下評語，「很美味！」
當她說偶爾自己一個人住在那幢鄉下的「別墅」，過的是神仙生活時，大家也說，「人間美味！」
真的是神仙生活，自己隨意吃，燙一盤青菜烤兩根茭白筍就是一餐；新置了一套電腦，用小蒙恬手寫就可以轉換成漂亮的文字顯示在螢幕上；面對著大窗外的樹林或夕陽，站著練書法；早晚出去走路，嫌寂寞時就吆喝朋友們來「遠足」。
一向只看她嘻嘻哈哈，粗線條一個，會打牌，愛拍照，有時還會大聲罵人。料不到她已學了多年的毛筆字，寫得一手好草書；文房四寶非常「豐盛」，大大小小的筆掛了一長排，說起楷隸行草，頭頭是道；蒐集了各家各體的字帖，打開抽屜，一疊疊的棉紙宣紙，陣容不小！
羡慕著她的書房和字，我笑著說，竟然今天才「認識」了你！
她自己也說，人家聽說她會書法，說「不像」；聽說她學生時代就很有運動細胞，會打球，游泳是教練級，說「不像」；看到鞋櫃上數十個乒乓球獎杯，瞇著眼確認上面寫的是她的名字了，仍然說「不像」；聽說她會做菜，說「不像」；聽說她教小孩作文，也說「不像」。
「有一陣子，我有憂鬱症，想死，人家也說不像。」
真的不像！
問她為什麼會有憂鬱症，她說孩子長大成家了，責任已了；退休了，日子過得閒散無聊，就會想著：「就繼續過這樣的人生嗎？」
還好，悟到練字無止境；有了目標，她就活得有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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