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有洞

◎岳深

洞無所不在。她徒步，遭遇到洞的機率尤其大。

一雙雙跟如纖末神經的高跟鞋，細跟、方跟、酒杯跟，危危地托高了她，讓她每日搖曳款擺。嗑嗒嗑嗒，生出了萬般姿態。守住一人身的風景，對這個年紀的她是最要緊的。留心別被那窄隘的捷運車縫、溝蓋孔隙給卡絆了。就像她雪白的潔牙若不小心勾搭上菜渣，簡直就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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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棟高顫堂皇的大樓上班，白雲潺流過整幅玻璃帷幕，她每天走進走出，滿意自得。她是城市裡的一縷香氣，一帖身影，就合該匹配這樣一處地方。

直到自某天起，大樓開始施工。

樓裡隔了無數層板，槌敲電鑽聲，鎮日尖銳地刮著耳膜。外表依然流麗的大樓，裡頭已是千瘡百孔。

她咬著牙、摀著頭，履冰般的顫行過愈形窄小的過道。許多女同事在桌底擱了繡花平底鞋，來了便換上，求得半晌自在，唯她堅持睥睨的高度，絲毫不懶。嗑嗒嗑嗒，撥整完美的栗色頭髮，她依然是一人身的風景啊。

然而，這清晨，踩著一雙豔如玫瑰的全新高跟鞋的她，驚愕地站住了──就在一夜之間，那每日都要搭乘的電梯，竟已被徹底拆去了，只留下一個彷彿剛拔除智齒的肉牙洞，烏黑醜陋，神經全都無恥地暴露著。

她愣望著。想到這幾日來尋她接她的人，都將看見這個端不上台面的大窟窿，不禁全身發寒。

看不見的洞，只是暗藏的危機；看得見的洞，就真的是一個洞啊。

終於，她忍不住蹲下來，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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