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台北城

◎吳音寧

台北城是島嶼資本額最大的公司登記、繳稅（逃稅漏稅）的所在地，競逐高度的商業大樓，出入各樓層的上班族、以及一走出冷氣房就坐入冷氣車內的老闆經理人。台北城是島嶼最高行政中心、總統府及五院部門的所在地，各在其位、各有各等權力（也許都覺得不夠）的官員民代們，公文往返、私下熱線、鬥爭協商，受制於國際（主要是美國）及對岸中國局勢所下達的層層命令。台北城是國立大學、研究院、學術單位主要的所在地，學者們發表論文，提出各項發明或發現；是各大連鎖書店、特色書店、中央圖書館、出版社、雜誌社等集中的所在地，文化活動一年四季；是國家劇院、音樂廳、演藝廳、地下PUB、唱片公司、電影公司、傳播公司、公關公司等群聚的所在地，走在台北的精華地段，巧遇「名人」（而「名」通常伴隨著「利」）的機率，恰如走在海口二林，碰到基層員警與黑道兄弟的比例。

台北城是醫學中心、教學醫院、大型綜合醫院最多的所在地，據1986年到2002年的病歷資料匯整，發現「台灣南北的肝癌防制成效有明顯落差……相較於北部，C肝盛行的雲嘉南地區，病人多、醫師少，治療配額經常不夠用……」，做出研究的醫生於是呼籲，「肝炎防制不應再『從台北看天下』」。但提出呼籲的記者會，在哪裡召開？沒錯，在電視台（從1990年三台到2005年的148台）密布的台北城內，而全島，包括以海洋為腹地而自成中心的所謂的「離島」，收看台北（中心）製播的電視（日後是網路）、閱讀台北（中心）編輯的新聞、聆聽從台北發片宣傳的音樂，不管是國語流行歌、台語流行歌、地下音樂或稱為獨立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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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被仰望的城。

日後我才明白，既是政商權力的中心，原來也是異議分子賴以存活、發聲的所在；是主流文化製造行銷的中心，也是另類文化相濡以沫的據點。推翻與被推翻，像跳著恰恰、比畫著招式，在同一座鏡頭聚焦的舞台上下。

但彼時18歲的我入城，走入大樓林立中，沒去想，那麼多的樓，建築用的砂石哪裡挖來？那麼多的商品，製造的工廠在哪裡？而徹夜的燈光，電力從何而來？消費過後的垃圾又運往哪裡燒哪裡埋？沒有，我還沒有問。我盡只是好奇而熱切地、走入城市生活的豢養裡，被養出食衣住行育樂、包括腔調、思維模式、人際互動等習性；雖然，也像所有離鄉的農家子弟，身上留有一道道城鄉磨合過後，甘願或不甘願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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