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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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我們

2007/04/16 06:00

◎楊錦郁

一進了捷運的車廂,我便後悔了起來,夜裡沒睡好,身體處在一種飄浮的狀態。對於失約,我可以提出千百理由,或者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必然完全釋懷,困難的是,在人生行路上,我總不時處在猶豫的狀況。我是為了自己的山水、自己的心情,才興起要你在濱海小鎮的另一端等我,若我隨即掉頭,離開預定的軌道,你也將在處理完小鎮的事,若無其事地回來。

我終究沒下車,隨著人潮轉換了前往小鎮的列車。預期能捕捉到一些異於日常生活的景致。但預期終究不同於現實,列車攢入地底,車窗外一片闃黑,行旅的人不免將目光在車箱內遊移,相互打量,直至無所遁逃地將視線下移,無意義地盯著地板。在車行的節奏中,來自身體內處的飄浮漸形巨大了起來。

多年來,彷彿總是處在一種飄移的心情,日常中的事務將時間分割得四分五裂,似再沒有精力去編織或探索日常事務之外的夢想,但事實又不然,心思經常游移在現實的邊緣,似乎已到知曉人事許多況味的年紀,但仍尋索著不知所以的一些想望。獨自的,在心靈追索一些想望……

記得你那樣笑

列車從地底攢了出來,陽光從車窗灑了下來,間有移動的綠蔭片刻遮擋了一絲陽光,然後漸次的遠方出現了河。車行進在河岸和櫛比鱗次的建物間,車箱內依舊人聲吵嚷,我別過視線,追著遠處的海岸線,那是自己預期的一絲風景。當河水流向海口的交界時,列車也緩緩地駛抵它的終站。

我尾在人群之後,還未及出站匣口,迎上你燦然的笑容,在嘈雜的人聲中,那璀璨的笑靨定格擴散了。然後便不由自主的和記憶中的另一張笑顏重疊。那是三十年前我們初次相約時,我所見到的一個男孩的青春笑容。相約的地點是「中央圖書館」,彼時我住在新生南路,直覺便來到位在新生南路起端的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等候許久,感覺周遭氛圍都冷凝起來,仍不見守候的身影。於我,再有千百個理由,你是不會失約的,心中萌生一股無來由的篤定。莫非還有另一個圖書館?急急招來了車,車子載著我逕自直奔南海路,就在南海路的中央圖書館總館門前,在約定的數小時之後,我迎上你年輕燦爛的笑臉。青春的笑容就在春日麗花中緩緩定格,鑄入了記憶深處。

三十年來,青春的面容緩緩爬滿了歲月的痕跡。我們生活作息的不一,更多時候面對的是轉身離去的招呼。「這樣也好」我告訴自己,內心充斥著不明飄浮感,在歲月的更迭,所以能夠安定的在生活行走,來自錯身而過的釋放,自由自在的繼續執著於自己的想望。

因之,在三十年之後,我突然在小鎮的車站,毫無預期的撞見鑄在記憶中那個笑靨,不免有一絲赧然,似乎被看穿了心裡底蘊,被好整以暇地正面迎上來,無能錯身而過。我們並肩沿著小鎮外緣的河岸走,我眺著遠處的河水,尋找自己的風景,你側著身探著我,臉上一直掛著隱隱的微笑。為轉移你的焦點,我指著步道上遍植的路樹,成排體形不一的路樹,在冬天的寒氣中,兀自枝葉青翠,更引人注目的是,每棵樹身都掛了成串成串貝扇般的褐色果實,宣告著這是它們的豐收季節。我問你這是什麼樹,你回說不清楚,我不饒人說,你還是鄉下小孩呢,你的笑顏裡多了一抹赧然,說起這些年早已遺忘了鄉野的許多事。

一棵我們的樹

是的,歲月累積了太多的故事,許多事就如河上的水紋一樣,生生起起,終究船過水無痕般。不過,有些事偏又似鑄刻在生命的年輪裡,難以忘卻。

就在不久,我們外出,我守在駕駛座等候你處理事務,當你完事匆匆前來時,我讓出了位置,你把著方向盤起動車子,瞬間,我意識到我們即將和來車相撞,我本能發出刺耳的尖叫,你猶不及意識到事情的緣由,兩車已重重撞在一起。如果那一刻,衝撞得更猛烈,是否我們的生命也會受到無可避免的衝撞?你淡淡地說:「錯誤已造成了,也只有面對。」

是的,不論是自己或他人造成的錯誤,只能面對。不免會想到之前面對的另一次的他人的錯誤,一輛疾駛的公車撞到一位婦人,婦人被撞起然後如拋物線跌落正在路口等候紅燈的你的車下。你正準備去為一個即將拿到學位的研究生口考,但你到不了學校,你被帶到分局,當我接到通知趕到出事所在的分局,穿過一些被銬在椅上的陌生面孔後,被告知你已被帶至另一個派出所去做筆錄。在那麼一小段不知所以的惶惑時刻,我們各自奔走著,多年來各自封緘著那段各自在警局的時刻,無從啟齒尋不到彼此的慌亂。

很多生命的場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但埋在心裡底層的錯誤也好、正確也好、悲傷也好、歡樂也好,其實不曾真正消失。

從小鎮回來的是夜,我讀著報,無意中看到了一張形似河岸路樹的相片,標題寫著「茄苳樹結實纍纍」,相片特寫著茄苳樹成串土褐色的球果。我拿著報紙向你示意,確定了原來我們在河邊所看到的就是最尋常的茄苳樹,也許它已凐沒在你的鄉野記憶裡,但對於在都市成長的我,從此它將成為我們共同的樹,成為我印象深刻的風景。

在,或者不在

在我細細閱讀的當中,你已酣然眠去,就像平常的日子,我獨自享受著深夜靜謐的時光。閱讀完畢,開始了一天中最後的晚課。

我翻開經本,想起就在不久前,我們在平靜的步調中途突然接到一封來自警局的公文,上面指出你「肇事逃逸」,要求到案說明,不明所以的我們,頓時陷入惶惑不安。我夜夜祈求菩薩加披,方意識到這是三十年來我第一次為你祝福。你如期到案後,發現是一個非常輕微的擦撞,因為輕微,乃至你無所覺,遂在來車的控訴下變成極大的罪名。錯誤不論是自己造成或別人造成,有時令人措手不及,也無法避免,在無奈中也只能正面迎對。

我在子夜中做著晚課,持頌著「是觀世音菩薩摩訶薩於怖畏急難能施無畏……」我心有旁騖地又思及,在多舛的人生路上,要有多大的智慧和勇氣才能坦然面對「錯誤」、「病苦」或「悲離」。我想起不久前,你對我說,面對生命,我的韌性比你強,我回應那是因為我經歷多場的病苦與死別,是生命中無可奈何的鍛鍊,但語未畢,我的心隨即清明起來,終究沒說出口的是:「你一直在身邊,我因之有了勇氣。」在這三十年的共同時光中,我追求自我的景致、獨自的想望,乃至對任性的堅持,有恃無恐,全因有你「在」。

那麼在經歷了三十年美好的時光,我們是否已累積了「無畏」的力量,可以坦然面對對方的「不在」?有時方外的朋友雲淡風清的問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什麼決定,必須離他而去,他會不會護持你?」我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會護持我的!」空口容易,但要讀懂多少生命的課題,累積多大的無畏力量,才能護持摯愛的人先行離去?

子夜,謙卑地匍匐在觀音菩薩的座下,念頭紛飛,我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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