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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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陽台以上的天空

2007/05/01 06:00

◎鄭麗卿

我曾經擁有一方陽台。

位在五樓公寓頂樓上的陽台,約四坪大小的空間,頗符合我孤僻的尺寸。這是一個樸素的地方,一種新貧的素樸,除了種植的花樹,一個曬衣架、三支竹竿、兩個水桶、三雙拖鞋,再無其他。

無以名狀的愛

每日清晨,送走上學的女兒,就上陽台灑掃澆水,以喚醒一身還在夢境徘徊的慵懶筋骨。清水與盆栽裡的泥土相交融,水輕輕為泥土搔搔癢,一盆盆草木漫出陣陣泥土氣息。

上班之前再有些時間,就做做太極拳,讓四肢緩緩切過空氣,汗毛風吹草低一般伏在皮膚上,氣血在如封似閉的軀體內周流。有一回做「擠」,上半身有幾分鐘維持不動,一隻白頭翁飛來停在圍牆上,擺頭晃腦地吱吱叫了好一會兒,似乎把我當成稻草人了。

平常的假日裡,沒有地震,沒有颱風;沒有銀行帳單,沒有電話,沒有E-mail。日影在地上一寸一寸移步,人閒花自落。靜靜地在陽台上,我沒有思想什麼,也不冀求什麼,不忙著做什麼,寂寂寥寥沒個事,就像玫瑰花葉上的毛蟲一樣單純地活動著。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吹來,我確切地感覺到天地之間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愛籠罩全身。

有陽光的星期日,將床單、衣物洗好在陽台上晾滿三支衣竿,我像農人巡視水田一般,看著衣物在微風中盪出陽光的氣味,油然感到勞動後純粹的滿足愉悅,就像遍地飽滿金黃的稻穗彎彎垂在心底。午后,突來一片烏雲,趁人不備之時,嘩啦啦下起大雨。我從午休的床上驚起,曬在陽台上的床單已經印上點點滴滴的雨漬。一陣忙亂之後,抬頭看到對面公寓頂樓晾在欄杆上沒有人收拾的床單,已如被人丟棄的溼抹布,而旁人也無能為力。人生大抵也是如此,總有這樣猝不及防的驟雨,以及伸不出去的援手。

花朵和平相處

在這陽台上植物共處地而不互相推擠,四月含笑花,五月梔子花,六月茉莉花,到了初秋是野薑花,飄動的香氣,好似女子走過深宅大院的腳步聲,幽幽地顯得陽台的深。九月裡,有如單調生活中的節慶一般,鳳凰樹梢還零星開著艷紅的花,一窩綠繡眼如野孩子般在枝葉間隨風擺動翻跳,婉囀著小曲,它們才不理水塔上大卷尾霸道的吆喝。更遠的山邊烏鴉「啊!啊!」地叫聲,撕破黃昏金黃的薄紗,像在尋找迷路的孩子。

當晨風吹動玫瑰花枝時,我總會想起小川未明的反戰童話〈野玫瑰〉,前些年努力學日文,讀到了這一課。大小兩國國境上有一株盛開的野玫瑰,守衛國界石碑的兩國老少衛兵,因為寂寞而成為好友。後來,戰爭爆發了,青年出發去打仗,只有玫瑰花與蜜蜂陪著老兵。一天,老兵坐在石碑的石椿上睡著了,看見青年領著一支軍隊走過來。軍隊經過老兵面前時,青年行默禮,嗅了嗅野玫瑰。老兵想說些什麼時,醒了過來,竟是一場夢啊!不久之後,野玫瑰枯萎了……

玫瑰花枯萎了,花心爬滿螞蟻,凋謝的花瓣是美的廢墟。都說戰爭在遠方,動盪的夜,大大小小的戰爭竟在心裡爆發。多少的家庭噪音,無邊無際的噪音,就像螞蟻爬進耳朵裡,讓人對之無可如何,卻聲聲中的電擊你即將崩潰的神經。於是,逃命的困獸一樣的我只能倉惶避難於頂樓上的這方陽台。星子因為孤寂,人因為悲傷,在陽台上相遇了,於是問:這個人是誰呢?疲累的形容看起來如同一片榨乾的甘蔗渣那樣無足輕重。我所做的一切,所感的一切,比這個人或那個人都微不足道。家庭生活的種種,彷如在抽屜深處發現的一枚贗幣,既粗俗又庸常。然而周圍的一切不管喜愛或厭惡,卻也都是我的一部分,占滿了生活的每個角落。

陽台遞來的安慰

曾經,我安適於客廳裡電視傳出來種種的聲響、家人聊電話的聲音,這些煙火蓬蓬的世俗聲音,給人現世安好的平穩感。有了孩子之後,我也極喜愛工筆畫中「花開富貴」、「瓜瓞綿綿」甚至兒孫圍坐雞犬忙的意象,我承襲了傳統倫理的思想、農家的教養同時又浸泡在現代教育裡,種種意識形塑了我的生活,卻使我既不能向右靠攏,也不得向左轉,凡事不能徹底。但我終究不能滿足於坐在客廳裡陪老人家看八點檔連續劇、讀晚報研究股票行情,空暇用來替先生熨燙襯衫。

在微冷夜裡的陽台上,我像爬在牆角邊上的蝸牛一樣踽踽漫踱。月光洗過陽台,也洗過我一日日的疲累、忿怒與歡愁。於是我提筆寫作,寫作的欲望,還有未完成的篇章,常常就像陽台上盆栽裡剛冒出來的綠芽新葉,有時被毛蟲啃蝕精光,剩下傷痕累累的莖葉垂掛著,不然也有烈日的曝曬和風雨的摧殘而奄奄一息尚存。有時我想寫作於我,是不是徒勞的事?寫作總是困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條路上可以走得多遠。我有夢想,樓下賣油飯的太太也有夢想。我鎮日在電腦與桌面上來往奔忙,僅有的餘暇也用來嘗試寫作,琢磨著自己的可能;她則蹲在水槽旁清洗豬耳朵,彎腰拌油飯,在市埸吆喝做生意。誰更有力量去實現夢想呢?我在陽台上可以呼吸到她的滷肉味和飯香,然而人們可以從我的文字得到共鳴嗎?

雨後的秋夜,暗中的陽台上浮動著桂花香,三五小星斜在天邊。不遠處亮著燈飾的摩天高樓,時有幾朵雲飄過,像極了童話故事裡舉行舞會的城堡,遙不可及。我觀望著高樓裡人家窗子透出的點點燈光,如果沒有一盞燈亮著,一扇窗就像一個黑洞;每一扇窗都有一則故事,沒有亮著燈光的窗,一個家要如何存在?如果沒有了一個家,我又要如何存在?當我為怨怒遮蔽心眼時,我在花香中思索,我知道,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丈夫,我的女兒,他們在意,於是我就是重要的人了。

最後一方堅持

偶然的機會裡乘坐友人的車子從北二高回家,高速公路上我忽然像呆子一樣驚呼,好大的天空啊!天空,是古詩詞裡的天空,也是屏東平原的天空,完整而湛藍,神的護翼一樣環繞著我們。當我們習慣於都會的天空被切割如萬花筒的鏡片,習慣於匐伏在水泥方盒裡工作如蟻,習慣於搭乘捷運在地下潛行如鼠,最後,我們在家庭裡如何能夠為了爭取置物的空間,又將房子的呼吸管道──陽台,圍起鐵條、塑膠片讓自己如貓如狗再被囚禁一次呢?

就像喜悅於假日裡洗床單晒在陽台上,讓被單上有陽光曝曬過的爽脆味道,留待陰雨的冬日來煨暖體溫;在廚房做料理,讓女兒吃飽飯時歡呼幸福美滿的一天;我更因有一個小角落,可以不受攪擾地讀書、寫字,或者發發呆,可以伸展手腳張大嘴巴打哈欠的地方而歡喜。我並不奢求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但是我同樣需要可以自在呼吸、放鬆的空間,就像玫瑰花要生長在野地裡,有四季的日照、風動的空氣,和一片可以仰望的天空。

終究,我還是因為現實的緣故,因搬家而失去了這方陽台。即使現在,只能趴在睡床上寫這篇文字,我仍然堅持一方只容迴身的小小陽台,不架起塑膠板、鐵窗,擺上二、三盆玫瑰花,清晨,讓鳥雀來呼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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