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黎明夜車上的頓悟──《禪語百選》

◎何致和

說來逆叛，從小在天主教家庭長大的我，人生關鍵時刻依靠的不是《聖經》，而是一本名為《禪語百選》的小書。

那是20年前，大學聯考前一個月的事。儘管准考證已拿在手上，我卻一點也不像考生，無論在師長或朋友眼中我都是個無可救藥的傢伙：高中只讀了兩年，就因為五科不及格而不得不休學；進南陽街打算以同等學歷報考大學，但還是沒把心思放在課本上，終日耽溺在年少的狂誕輕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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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將至，我心浮氣亂，盈繞於胸的不是難解的數學習題，而是複雜的人際關係、情感風波和家庭問題。那時補習班已開始要我們報名最後一個月的總複習班，我卻仍靜不下心，心中充滿沮喪的情緒——最後一次模擬考我仍是五科不及格，怎能教人不絕望呢？

於是，我有了逃遁的念頭，想躲到高雄林園荒山上一位親戚的住處。說是閉關念書，其實只是避開台北的紛紛擾擾，不敢面對這種大限來臨前的壓力而已。我把這個想法告訴補習班的導師，出人意料地，他並沒有因為少了一位學生影響招生業績而表示反對。當我提著行李，前往補習班向這位導師道別時，他要我在辦公室等他一下，自個兒急匆匆下樓。一會兒後，他喘吁吁回來，送我一本書做為臨別贈禮。我道了謝，把這本看起來頗為無趣的《禪語百選》塞進行李袋中，便一個人搭上開往南部的夜車。

在夜行的火車上，我怎麼也睡不著，黑漆漆窗外掠過的每一個燈光，彷彿都是擾人的記憶。百般無聊中，我從袋中摸出這本唯一不是課本的閒書，隨手翻翻想打發時間。沒想到，書中一個個公案故事和偈語竟讓人入了神，我就這麼一頁頁看了下去。

到現在我仍忘不了當時的情景。當我閤上最後一頁時，天已經濛濛亮了。我走到車廂門口，點了根菸，發現列車正開在嘉南平原上。清晨的原野，一片暗綠色的田園，上面飄著淡淡霧氣。在都市長大又是夜貓子的我，從未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見過這樣的景致。我目眩神馳，心中似有所悟。悟出了什麼？我也說不上來，只感覺四周一片寧靜，靜到連火車的輪轂聲似也聽不見了。就在這個時候，東方有數道曙光如劍氣穿雲而出，讓我猛然想起剛剛在書中看到的一句偈語：兩頭俱截斷，一劍倚天寒。

說也奇怪，在接下來的隱居生活中，我居然心如止水，毫無旁鶩專注於枯燥的國主史地課本的背誦和記憶。一個月後，就憑著這最後的苦讀，我僥倖以吊車尾的成績矇進了大學。

多年來，每當我心情不定，就會拿出這本小書隨意翻看幾頁，找句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的偈語。「安禪未必須山水，滅卻心頭火自涼。」這是班導當初留在扉頁上的贈語。為此，我至今仍深懷感激，因為對我來說，《禪語百選》或許是比任何鎮靜劑更具有安神療效的一本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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