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好色極短篇】淡粉紅

◎李佳穎

一只背包透明前袋裡兩條顏色鮮豔的口香糖，它們抓住我的視線，瞬間我彷彿聞到賈姬靠近，我正在車裡等她，她正從馬路邊、騎廊下、樓梯口等各種場合匆匆跑來，打開門坐進前座。我聞到水果香混著洗髮精與溫熱肌膚的氣味，那味道像一捆三線的麻繩，分明又一致。

我認識賈姬沒多久便發現她無時無刻不嚼著口香糖。她吹大泡泡，吐出淡粉紅色的膠渣，那屬於賈姬帶來的新奇之一。對我而言吃口香糖這件事是象徵的，年輕的，輕浮的，大學生的。我總感覺那樣的日子離我很遠了，事實上，就算在那些日子裡，我也從來不嚼口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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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愛吃口香糖？」我問她。

不知道，她說。

我對她嚼口香糖這件事有著矛盾複雜的情緒，心情好的時候，比如說有些週末的下午我會無端像回到二十出頭歲般輕鬆，那時我會向她討一塊口香糖來嚼。有一次我們坐在咖啡店裡嚼了一下午的口香糖，聽老闆放的好唱片，偶爾交談。我向她要口香糖時她會給我那種「稀客稀客」的眼神，但看得出來她很開心，她把一整條都遞給我。

心情不好時，尤其當我在別處受了幼稚粗魯的對待，看嚼口香糖的賈姬特別不順眼。但我不曾告訴她──但我有時遷怒於她──但其實不是她──有一回白日我在辦公室裡被一個幼稚自大的蠢蛋搞得焦頭爛額，晚上回家後賈姬來找我，嘴裡嚼著她的口香糖。我粗魯地與她做愛，拉下她內褲前我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吐出來。」她照做了，一時間找不到地方丟，我激動地抓下她手心裡的口香糖渣一把拍上床頭邊的桌面。她大概以為我視那天的做愛為一種趣味，一種扮演，一個我對她權力的展示場，我是為了命令而命令──但我是為了她咀嚼口香糖而生氣，而命令。

可能過程中我推她太用力，起身沖澡前賈姬發現桌上的口香糖渣捲進了她披散的髮尾。她在浴室裡拿剪刀對鏡，沒法抓準，我接過剪刀，她微笑地看著鏡子裡的我幫她剪掉一小塊淡粉紅色的髮。

這麼說起來似乎很不可思議，但賈姬可以嚼著口香糖做所有的事，包括與我接吻，與我做愛。這樣的形容讓賈姬活脫是某個極短篇小說裡匆匆跑出來的女孩，無奈那些女孩是那麼真實又那麼虛假，她們真實到在小說第一行便存在了，她們虛假得除了吃口香糖、接吻、做愛之外就什麼也不剩了。我以為我可以用五十個從來沒有人用過的譬喻來描述賈姬肌膚的質地，也可以隨意在回憶裡搜尋、呼叫或退出我們共有的畫面，但此刻我了解那一點都不是，賈姬真實到我一看到口香糖就聞到她的味道，一聞到她的味道就觸到她的肌膚。我無法選擇儲存或刪去，那些感覺漂浮在我的周圍，像無數隻迷路隱形的鬼等著與我相遇，一切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也無所謂美好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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