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銀魚孤單徘徊的路徑草葉歎息

惠特曼，《草葉集》◎蔡逸君

梅雨來了，雲層遮去最後一絲陽光，書房陡地寧靜，書本安安靜靜沒說話。有些書跟隨十幾年，就更沉默了。只聽見細微的心跳與歎息，不知是發自它們或是我？如果一本書的閱讀結果牽連更多的書甚至生活的細節，誰會知道昨夜廚房被我踩死的那隻銀魚咬過架上的哪些書籍？我曾有過看一花成一世界的本領，如今拿整個世界給我，卻找不著一朵花兒的美麗。蠹蟲，蠹蟲，書，餵養，分解，消化不良，世界在某端崩潰了，被一腳踩下，聲音極其小，身體塌陷，我抵抗不了了。那長久散在心靈之中的黑暗與惶恐，即使在最亮麗的陽光下，我有過，終究一絲冷顫攢上眉頭，驚怖，混亂，我不是我自己，但我更怕我是我。

絕對冰冷，沒有陽光，有時失去全部熱情，我便重新一字一字地啃，穿破紙張，能抵達世界還未毀壞的部分。「來吧，我的靈魂說道，為我的肉體我們寫下詩篇，（因為我們實為一體），讓我，死後，隱形回到人間，或者，長久長久以後，在別的地方，向那兒的一群伙伴，重又唱起這些頌歌……」（《草葉集》題詩，吳潛誠譯）經常是午夜時分，沒有同伴，書桌外的地球黑了一半──那兒戰爭還是戰爭哭泣還是哭泣憂傷還是憂傷都已經多少年了，整個世界我找不著一朵花兒的美麗，於是在檯燈亮光散撒的書桌角隅，我攤開《草葉集》，眼睛有了光，身體的鱗片也晶晶閃閃。我所能夠理解與訴說的並不多，但我確實看到暗黑裡升起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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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浮雲，我是蹲在廊下的擦鞋匠。我是雨後土裡攢出的蚯蚓，我是炸彈下斷了腿的士兵；我是風裡最後一片不肯離枝的枯葉，我是監牢內夜半不能眠的犯人──這些都是在閱讀《草葉集》時變成我的人。所以我怎能自大地說，我是我，那個無人看顧嚶嚶啜泣的小孩難道不是？那個熱烈擁抱過後離開的人難道不是？我怎麼能說我的痛苦與幸福，海浪與河流有說過嗎？隨處街頭轉過身去從此消失的那個人，我怎知那個人不是我？草葉，草葉，讓我又能一花一世界，而沾在草葉上詩人留下的一滴露珠，就照亮了那半個地球的黑。

銀魚孤單徘徊的路徑草葉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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