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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好色極短篇】
皮膚色
◎賴志穎
那晚，小美想到的是，小時候，這個顏色，往往最先用完。
小美想起小時候的晚上，和媽媽看電視連續劇的畫面。演員常常在無可奈何時，身體的動作就是抬抬眉頭聳聳肩。
在著色的當下，她遂自顧自地這樣做了。
顯然，沒有人看到她的動作，然而那瞬間，她感覺到變成熟的自傲，隨即又被眼前的情況抓回了神。
畫畫用的皮膚色彩色筆，又用完了。
老師發的繪圖冊有好多種人：有和她一樣，愛玩遊戲的小朋友，有穿西裝打領帶，和爸爸一樣準時上下班的男人，有在公園打太極拳的老人家，也有穿著入時的女人。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運動的人，像是跑步、打籃球、打棒球、跆拳道和游泳等。
當時，她就是在替那個仍然慘白的游泳運動員著色，雖然她在開始畫時已有不祥的預感，畢竟，看到那麼一大片裸露的身軀，她就知道，皮膚色，得耗去不少了。
她的好朋友婷婷，曾經教導過她，將彩色筆屁股上的那個小蓋子拔開，到水龍頭下滴幾滴水，她因此用壞過好幾支筆，因為，她常常將水龍頭開得過大，結果，顏色全部都稀釋掉了，紅色變成很淡很淡的粉紅，橘色變成奇怪的淺黃色，連黑色都會變成醜陋的鉛灰色，偏偏灰色的色筆，總是汁液飽滿地永遠用不完。
這下好了，游泳運動員的身體，還有一半沒畫完，無法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小美很痛苦，因為沒有人會願意借她皮膚色，這顏色實在太珍貴了。
那晚，小美的丈夫沒有痛苦，走了。
一場火災，讓小美全身上下百分之八十的皮膚三級燒傷，親戚都搖頭歎氣，似乎全世界所有的苦難，在短短的時間內，都降臨到他們家。
早幾天，小美的丈夫出了場嚴重的車禍，小美就是因此心神不寧，不小心在廚房釀出了一場猛烈的火災。
她的燒傷，讓丈夫以僅存的那一絲意識簽了同意書，他要送給小美最後一個，也是最珍貴的禮物。
在丈夫吐出最後一口氣時，兩個人同時被送入了開刀房。
就是那晚，小美想到小時候看電視的畫面，她現在已經長大了，但是身體的狀況讓她已經不想也無法抬抬眉頭聳聳肩了。
復原狀況良好，兩人血型相同，也沒有太嚴重的免疫排斥發生。
然而，她的乳房，開始長出丈夫的胸毛，她的背上，有一塊丈夫的肚臍，她的腿上，有丈夫開始老化的斑紋，她的手上，有丈夫長著一片短毛的胎記，她的直髮裡，有幾綹他的捲髮，她的身上還有好多地方，是由丈夫的皮膚包裹的。
醫師建議做更進一步的整形手術，小美拒絕了。
因為，丈夫彷彿沒有離去。他送給小美最珍貴的顏色，同時，也伴隨著小美，更加親密地走完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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