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翻滾男孩

◎劉叔慧

他出生的時候就近4000公克，自然長得比一般嬰兒要篤實許多，茁長之際，母親也常無端操心他的小腳小手，能否撐持他的碩大身體。將滿四個月，他開始運作翻滾計畫，初時只是試著把肩膀移往同方向，腦袋重而手腳氣力不足，大部分時候像隻扎手扎腳的小烏龜，四肢張揚不知所措。

滿四個月當天，一早他就演出慶生行情，奮力一搏，決心讓母親見識見識自己的手段。果然，一試竟成，從仰望到俯視，盯著眼前10公分高的小世界，他委實不知該喜該悲，喜的是逗得娘親暢笑；悲的是不知如何把自己扳回原處。手臂掖在身底，無力跩動，這時完全就是隻被掀翻的烏龜，原本還想維持一點自尊，可惜身體侷促在床，動彈無方，只好大哭出聲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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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接下來的翻滾練習是一段極其窩囊的時間，他翻，再翻，雖然成功，但往往成功的背後是造就一個窘境，呼救，大哭，發出無助的嗚嗚憤恨聲。

眾人大樂，尤其母親總是含笑站在床邊，看著一隻小龜徒勞的走向他翻滾並且受困的命運。多奇妙，原來即便一個簡單的翻身，也得苦心孤詣，才能成事。

他漸漸掌握訣竅，翻滾時懂得使上腰力，輕巧而流暢，然而小龜變成一隻擱淺的鯨魚──他仍然學不會翻回。他學著不要馬上大哭，嗚咽著受困壁角，在起伏的枕堆裡默默掙扎，這大型的悲哀。是，這就是人生，孩子。

他愈來愈熟練，雖然還是單面煎，只能是一顆太陽蛋。可是成長如此瞬息萬變，從烏龜到鯨魚，也不過三、五天光景，然後，這顆可愛的太陽蛋，將學會雙面煎，然後蠕動成一隻毛毛蟲，爬行，跌跌撞撞，接著直立成人。

而此刻他仍只能俯臥昂頭，看著這個距離地面不過15公分的世界，他的眼神清澈，奮志地仰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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